玉白的小脸上有着超乎这年纪的专注,黑白分明的大眼眨都不眨地盯着自己落下的一笔一划,压根儿没发觉有一抹身影不断地逼近她,直到他的影子将她刻在地上的字给盖住,她才惊诧抬眼--
“妳躲在这儿做啥?”看来十岁上下的男娃稚声开口。
“你……”女敕女敕的嗓音夹带着不难发现的骇惧,大眼随即垂下,不敢再多睇他一眼,恍若拿他当凶神恶煞看待。
然而,小男娃一张白玉脸,浓扬的眉配上一双漂亮摄魂的大眼,就像是一尊精致的瓷女圭女圭,眉间还隐隐散发着不可一世的傲气,而微弯的唇角甚至还抹着坏心眼的笑意。
“大伙都在前院聊天看戏曲,妳一个人窝在这儿做啥?”他站得直挺挺,双手交握在后,漂亮的眼笑弯了,噙着狡黠的光痕。
“我……习字。”狄心良怯怯地道,双眼依旧直盯着地上的黄土。
他,是慕容世伯的么子,有一张很漂亮的脸。然而,她一瞧见他,心里便发毛,只因他心眼极坏,老是喜欢欺负她,不见她掉泪,他是绝对不会罢休。
如今他又来了,肯定没什么好事。
“习什么字?”温温地开口,他又走近她一些。
“呃……”不要、不要再靠过来了。
“心良?”
“嗄?”她蓦然抬眼。
呕,好可怕,不要叫她的名字,她快要吐了。
“我说的是妳写的字。”他指了指地上。
“哦。”原来是在看她所写的字。
他睇着地上,锦靴毫不客气地抹去她刻在地上的字,甚至连带将她手上的树枝折断。
“好丑的字啊,歪七扭八的,要是不仔细瞧的话,还真看不出妳到底在写什么哩。”真是忍不住要夸赞自己居然看得懂她的鬼画符。
“我现在是初学,假以时日……”睇着他踩在自己写的字上头,她怯怯的咕哝着,不敢大声反驳。
他到底想做什么?又要惹她哭吗?
好个坏心眼的人哪,老是要逗她哭、瞧她哭,这样他觉得比较快活吗?
这一回,不管他再说什么,她都不会哭了。
“也没用啊,妳不过是个姑娘家,再了不起也不过是长大之后挑个好良人,就连要继承妳爹笔庄家产的人都不是妳,而是妳未来的良人。”听她小有反抗之意,他不禁冷啐了一口。
唷,开始不怕他了?
那多无趣啊,想想,她几天前随着世伯到家里作客时,还一副怯生生的模样,瞧都不敢多瞧他一眼,三天两头都窝在房里不敢踏出一步,如今不但是走到外头,甚至还敢反抗他,哼,敢情是他待她太好了?
“才、才不会,爹说了,要我赶紧学,往后要将笔庄留给我。”尽避有点结巴,但她不闪不避地睇着他。
“哦,是吗?”瞧她正视着自己,他不由勾斜了唇,笑得很坏心眼。“妳知不知道妳爹带妳来做什么的?”
“爹说,人出远门,可以增广识闻。”
“妳这笨蛋,叫妳爹给卖了还不知道。”他走向她,凑得极近地道:“妳爹已经把妳卖给我爹了,往后妳就要待在我家当奴婢,届时咱们便可以朝夕相处,而我,定会好生地照顾妳。”
“你胡说。”她低声吼着。
“我说的都是真的。”他顿了顿,噙笑直瞅着她。“我要先想想,往后得要怎么支使妳。”
“怎么可能?”爹怎么可能会将她卖给慕容家?不可能啊,对了,他是骗她的,一定是这样。“你一定是骗我的!”
闻言,他笑意不减,笑得嘴都快要咧开了,然而,她却丝毫感觉不到他的笑意,反而觉得一股寒意自脚底窜起,叫她更往树干靠去。
“妳说对了,我是骗妳的,实际上,妳爹是来替妳定亲事的,而那个人就是我……”瞧她蓦地瞪大眼,他不由撇了撇嘴。“往后,妳家的笔庄就是我的,而妳也是我的,妳说……我该要怎么整治妳才好?”
太有趣了,她那双大眼就好像可以蓄满一缸的泪,他得要怎么对她,才能叫她天天都眼中蓄泪呢?
“我不要……”天啊,她不要,她不要啊!
呜呜,她光是瞧见他便觉得好怕,倘若他真的成了她的良人……一思及此,她随即拔腿转身,边跑边哭。
听见她细微的哭声,他不禁放声大笑。
嗯,不知道她要在这儿住多久,不知道在她离开之前,他可以逼她哭出几缸泪?
第一章
徐州
几束微弱的光丝淡淡地穿透窗棂,筛落在地。
躺在床榻上的人早在天亮之前醒来,只是懒懒地躺在床榻上,动也不动地瞪着屋顶。
啐,无端端的,怎会突地发了梦?
他向来好眠,想要一觉到天亮、无梦无魇,再简单不过,然而,今儿个却没由来地梦到这个许久不见的人,啧,那娃儿是谁,居然如此放肆地钻进他的梦里,扰他睡眠。
八成是甫到徐州,水上不服,要不就是这客栈不好。
待会儿,再到楼下问问掌柜,这徐州一带可有什么菩萨笔来着。
真是桩麻烦事,好端端地找什么菩萨笔?真搞不懂大哥到底是在想什么,其实老爹留下来的家产,绝对是足够他们兄弟奢侈地挥霍个三辈子,他何必还想着什么藏宝图。天晓得他要上哪找菩萨笔?干脆随便弄支笔回去交差算了。
反正大哥也没瞧过菩萨笔,就算他随便弄支笔顶替,他也不会发现;要是他问起怎么没有纸条,就推说不知道,再说,他们也不见得找得到啊!他何必真的乖乖去找那玩意儿?
嘿嘿,待会儿他干脆下楼去问掌柜,这附近有什么好玩的地方,随便玩上几个月再回淮阳。
毕竟,他一路玩到徐州也费了不少时间,算一算已经快半年了,也没人捎消息给他,那就代表大伙都没什么进展,那他不如再歇会儿,玩个痛快,反正现在什么都不急,啥事都不用做,当是放长假,等一年期限到了再回府。
既是不急,那就一切放缓,待他回头睡醒,再作打算。
慕容悠缓缓地阖上眼,一张白玉似的俊脸上有几分未月兑青涩的稚气,唇角习惯性地勾上邪气的笑,却不减他赛潘安的丰采。
蓦地,外头长廊传来脚步声,有人拍了拍门板。
“客倌,都已经晌午了,要不要用膳啊?”店小二粗声粗气地叫着。
慕容悠浓密如扇的长睫微掀,眸底微露不悦。啐,还想要再睡一会儿的呢,吵什么?
心里略微不悦,但他还是起身,开了门,不耐地瞪着外头的店小二。
“客倌,要到楼不用膳,还是在房里?”睇着他过份好看的脸,俊逸得恍若是天上神祇般,店小二不禁瞧得有些失神,忙将洗脸水往里头一搁。
慕容悠敛下长睫,暗忖了会儿道:“到楼下吧。”
“那,客倌要什么?”
“随便来几样,好吃的便成了。”他稍嫌不耐地挥了挥手。
“马上好、马上好。”
睇着店小二阖上门,他才回身缓缓地抹脸束发,随便抓了件袍子搭上,腰间束上镶玉的革带,随即往楼下走。
既已被人给扰醒,那就先行用膳好了,顺便再探探掌柜,这附近究竟有什么乐子。
一踏下客栈楼梯,楼下立即响起一阵抽气声,数十道炽热的视线随之而来。
慕容悠压根儿不以为意,挑了个临街的位置坐下,抽出腰间的纸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搧着,一双深邃的眸子慵懒地睇向外头热闹的街道,随意打量着。
“客倌,你是外地人?”打量着其他客人的菜食都已上桌,正闲着的掌柜于是晃到慕容悠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