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拉著行李踏上前廊阶梯、站在他面前,给他一个灿烂鼓舞的笑容时,这个意象就破灭了。她的嘴角扬起,笑意在眼中闪闪发亮,突然对他说:“嗨,我是黎凯蒂。希望你有收到我的信。邮件往返实在太慢,而且你一直忘记给我电话号码,所以我认为应该登门拜访,和你谈谈我们手上每一项宣传活动的可行性。我知道你不是真的有兴趣参与这些活动,但我确定在听我解释完各种好处之后,你会重新考虑。”
有那么片刻,路森著迷地望著她的微笑;接著他将自己摇醒。重新考虑?那就是她要的吗?好吧,那简单。他可以重新考虑,而且是立刻执行。
“不。”他把门关起来。
凯蒂瞪著坚硬的木板门,殷路森刚刚露脸的地方,努力不要气得大声尖叫。这男人真是最难缠、最讨人厌、最无礼、最可憎的家伙--她用力敲门--最猪头、最自大……
门倏地打开,凯蒂迅速戴上虚伪、但十分开朗的笑容--这番卖力表演应该可以拿到高分。她看了路森一眼,笑容差点滑下来。她之前没有真正仔细地看过他。仅仅一秒钟之前,她还忙著回想她写好且沿途背诵的说词;现在她不止说不出准备好的稿子--事实上,她连一个字也想不起来--因为她正真真切切的看著殷路森。这家伙比她的预期年轻许多。凯蒂知道早在她接德允的工作之前,他已替德允写作十年,然而他看起来不会超过三十二、三岁。那表示他从二十出头就从事专业写作的工作。
他也英俊得惊人。他的头发像夜晚一般漆黑,银蓝色的眼眸几乎可以反射前廊的灯光,他的轮廓深邃、线条刚强。对一个需要长时间坐著工作的人而言,他很高,而且肌肉意外地壮实。他的肩膀看起来比较像工人,而非学者。凯蒂无法不留下深刻的印象。即使他的表情阴沈,也无损于外表的英俊。
凯蒂不太费劲就恢复温暖的笑容,说道:“又是我。我还没吃饭,我想也许你愿意和我一起用餐,我们可以讨论--”
“不。请你离开我家门口。”殷路森再次把门关上。
“嗯,这句子比一个『不』字长一些了,”凯蒂低声对自己说。“真的,这甚至是一个完整的句子呢。”她一向乐观,决定把这一点视为进展。
她举起手再度敲门。她的笑容有点疲惫了,不过当门第三度打开的时候,笑容仍然留在原位。殷先生再次出现,发现她还在这里,他露出比之前更加不高兴的表情。这次,他不说话,仅带著疑问扬起一道眉毛。
凯蒂认为如果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就是进步,那他恢复完全沉默就是退步--不过她不要多想。她努力让笑容更为灿烂,说道:“如果你不喜欢外出用餐,也许我可以叫一些东西送来这里,而且--”
“不。”他又要关门了,但是凯蒂在纽约住了五年,好歹也学到一、两招。她迅速地伸出脚卡位,毫不退缩,门砰地撞在她脚上又弹开来。
在殷先生批评她的游击策略之前,她赶紧说:“如果你不喜欢外卖,也许我可以去超市买一些材料,做些你喜欢的菜。”她立刻添加一句:“那样,我们可以讨论你的恐惧,而我也许可加以缓和。”
听到她的暗示,他惊讶得动也不动。“我没在害怕什么。”他说。
“是吗?”凯蒂在声音中注入大量的怀疑,必要时,她非常乐意玩这种把戏。然后她等著,脚仍然卡在原位,希望脸上没有露出绝望的表情,但她知道自己平静的表象正开始崩落。
这个男人紧抿著嘴唇,从容不迫地思考。他的表情让凯蒂怀疑他正在帮她估算棺材的尺寸,仿佛考虑藉由杀掉她、埋在花园里,永久摆月兑她的打扰。
她努力不要太在意那个可能性。尽避当德允助手的那几年共事过,也担任他的编辑将近一年,凯蒂对这个男人的认识并不深。无聊的时候她也想过他可能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大部分的罗曼史小说家都是女性。事实上,她负责的其余作家都是女性。殷路森,笔名殷路克,是唯一的男性。什么样的男人会写罗曼史?而且是写吸血鬼爱情故事?她之前认定他是同性恋者……或是什么怪胎。他此刻的表情让她的看法比较倾向怪胎。连续杀人魔那一型。
“你不打算滚开,是不是?”他终于问道。
凯蒂想了一下这个问题。一个坚决的“不”字也许可以让她进入屋内。但那是她的目的吗?这家伙会不会杀了她?如果她踏入门内,会不会变成明天的头条新闻?
凯蒂甩掉这种毫无效益、甚至很吓人的念头,挺直双肩,坚定地宣布:“殷先生,我老远从纽约飞过来,这件事对我而言非常重要。我决心和你谈清楚,我是你的编辑。”她强调最后两个字,以免他漏了这个事实。这一点对作家通常有某种程度的影响力,虽然到目前为止,殷先生并没有露出任何印象深刻的征兆。
除此之外,凯蒂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所以她只好站著,等待或许永远不会出现的回答。殷路森只是重重地叹口气,转身踏入幽暗的走廊,离开。
凯蒂不确定地看著他走远的背影。他这次没有当著她的脸甩上门。这是好现象,对吧?但这是邀请她入内吗?凯蒂决定把这当成邀请,提起小行李箱和手提袋,踏进屋内。现在是夏末的夜晚,比当天稍早已经凉了些,可是仍然很热。相较之下,进入屋内好像进了冰箱。凯蒂自动把门带上,以免冷空气外流,然后停了一会儿让眼睛适应黑暗。
屋子里面很暗。殷路森连灯都懒得开。除了一道昏暗的灯光照射出长长的走廊尽头似乎有扇门,凯蒂所见有限。她不确定那灯光来自何处;屋内灰蒙蒙的,那光线不可能来自于头上的灯具。凯蒂甚至不确定朝著那光线走去是否找得到殷路森,但那是她触目所及的唯一光源,他应该是朝这个方向离去的。
凯蒂把行李靠著门边放下,开始朝著那方形的光小心前进,而它忽然显得好遥远。她不知道这一路是否有阻碍--她关上门之前并没有很仔细地看过--不过她希望路上不要有东西。如果有,她一定会找出来。
路森在厨房中央停下脚步,靠著夜灯的光线环顾周遭。他不太确定该怎么做;从来没有访客来过这里,或者说,至少这几百年没有。客人该如何招待?经过一番内心的辩战,他走到炉子边,抓起放在炉口上的水壶,拿到水槽去装水。他将水壶放回炉子上,转到大火,接著他找到茶壶、几个茶包,还有一大碗糖。他随意地把这些东西全部摆在托盘上。
他会让黎凯蒂喝杯茶。茶喝完,她也可以滚了。
饥饿使他走向冰箱。一打开冰箱门,光线洒在厨房里,由于之前太暗了,他不由得眨眨眼。一旦眼睛适应光线,他弯腰从中间架子上仅剩的两包血袋中拿起一包。除了血袋之外,里面什么东西也没有。冰箱白色的内层空空如也。路森不喜欢下厨。自从他的上一任管家去世,他的冰箱就经常是空的。
他甚至懒得拿玻璃杯,只弯在冰箱里把血袋拿到嘴边,利牙刺进袋中。冰凉的琼浆玉液立刻开始注入他体内,舒缓了他的怒气。他从未在血量这么低的时候这么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