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挨了重击般猛吸一口气。“我的天,我——亲爱的——我从来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我相信的。”她说。
他的肩膀垮了下来。“我只是想要让你更强壮。你是那样纯真,毫不自觉自己对男人产生的影响。我担心樊世会疏忽你,害你落入另一个像他那样的人手里。我只是想要你提高警觉,避免其他人再利用你、伤害你,摧毁你的自尊。我绝不可能摧毁它。你在我心中是最重要的,黎柔,一直以来都是。”
抬头望进德鲁苍白而紧绷的脸,她的良心敦促她站到他的立场去思考:三十二岁的单身男子,面对一个失去纯真的少女;她真的能做得比他更好吗?
检讨内心,她也必须承认她的确太过天真,甚至到了成人,在男人、爱情、正常的人类方面也仍然很无知,这些都是亚穆最近才教她的。然而她之所以无法早些用更理智的眼光看待德鲁长久以来的训话,是因为樊世早就让她相信是她自己有毛病;一如樊世也让大维相信他的毛病无药可医。
“我相信你,”她轻声说。“我早就应该理解。残酷和操纵,并非你的天性,却是樊世与生俱来的本能。你曾经因为运气不好跟他搞在一起,并不表示你跟他一样。”
“我根本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人,”他说。“如果我知道……唉,再说这些如果,又有什么意义?我真的不知道,完全的一点概念也没有。”
她拂去墓碑上的一根树枝。“我也是直到最近才知道比‘一点概念’更多的事。”
“因为艾司蒙的帮助,是吧?”他瞥视后面。“他就像个复仇天使那样站在那里,还有昆丁。”他疲惫地耸个肩,转而面对她。“听说邢夫人把你纳入她的羽翼之下,我就感觉情况不对。我知道她儿子杰森十年前曾去威尼斯追查你父亲的事。一年前艾司蒙在巴黎出现,不到一个月,樊世的罪恶帝国就垮了。那应该也是艾司蒙的功劳。”
“是的。”
“接着他一再出现,樊世过世时在你家,在调查庭作证,事情过去许久仍滞留伦敦。然而,我还是要自己相信这些只是巧合,一如我单方面地相信他只是想要跟你有一段恋情。我等待着,以为他迟早会放弃,以为你永远不会答应他。”
“他没有放弃。”她说。
德鲁的笑容很荒凉。“我对他的判断错误了,也或许那本来就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我以为,假以时日,你会来找我,我们会结婚,那是我们十年前在巴黎就应该做的事。我只希望能把事情导向正确的途径,我从未刻意要伤害你,黎柔。我知道你相信我,否则你今天不会来找我。”
她眨着眼睛,忍住眼泪。她无法不为他感到哀伤。他是一个好人,却因为运气不好,跟一堆最坏的人,例如她父亲和毕樊世,牵扯不清。
“你其实不该跟我说那么多,”她的喉咙好紧。“你知道你并不需要承认任何事,即使是对我。你一定知道我们找得到的证据其实非常薄弱。”
“那无关紧要,你知道真相。”
“我知道并不算证据。”他们真的没什么证据:他们只有一瓶任何家庭都找得到的氢氰酸,一张因为没有她父亲的笔迹、所以也无法比对的伪造的遗嘱。艾司蒙可以解释德鲁如何进入家里、在鸦片瓶中下毒,然后出现在前往多佛的驿车里。但是他们找不到驿车的车夫,就算找到了,经过三个月、无数的乘各,车夫是否记得德鲁也是问题。而就算记得,他也可能不愿意承认搭载了不该搭载的人。
“间接证据对他就很够了,”德鲁说。“他那么聪明,最后一定有办法让案子成立。我并不想等,我从未被人追捕,这种滋味非常可怕。我不要他追捕我,宁可事情赶快解决。”他清清喉咙。“你不必担心,你的朋友也不必担心,丑闻会全集中在我身上。”
“噢,德鲁。”她的眼睛全是泪水。
“我不应该让毕樊世娶你,”他说。“可是我没有尽力阻止,也无法让事情重来。他已经造成够多的伤害,我不应该再添加。”他拉拉手套,挺直背脊。“你就放那些猎犬过来吧,亲爱的。时间晚了,他们会赶不上喝下午茶。”
☆☆☆
亚穆站在昆丁办公室的窗前,贺德鲁正在写自白书。律师写完还检查了两遍,做了些小包动,才交给昆丁。昆丁只看了一眼,便交给亚穆。
犯罪过程从一月十二日毕樊世一大早去找贺德鲁开始,交代得很清楚。樊世威胁律师要揭发十年前贺德鲁在“英军遭窃武器事件”所扮演的角色,闭口的条件是一万英镑以及送他安全抵达欧陆。
当晚六点,贺德鲁来接毕樊世,发现他醉得很厉害,并大发脾气,说他一定要带着妻子才愿意离开英国。贺德鲁拖他上楼,要他整理行李,毕樊世却只躺在床继续喝酒。担心误了驿车,贺德鲁自己动手。但是等他收拾好,毕樊世醉倒了。
本已预谋要在旅程某处杀掉毕樊世的贺德鲁改变计划。他把随身带着的氢氰酸滴入鸦片瓶,解开行李放回原位,然后整理室内。他接着下楼,拿起樊世没吃的晚餐,再整理室内,然后从他进来的后门离开。
走了几个街区后,他雇了马车赶去皮卡迪利街的驿车站,赶上几分钟后随即出发、前往多佛的驿车。幸好,他的位子尚未被递补,他在沿途以毕樊世的晚餐充饥。
他的自白书完全没有提及黎柔的父亲,也没有提到毕樊世向他坦白的另外五个人的复仇,也没有提到“二八”。它只涉及这件谋杀案,方式、动机、机会,简单精确的解释,每个i都加了点,每个t都画了横线。这份自白书足以确定谋杀案成立,和立刻会执行的绞刑。
“我很抱歉,贺先生,可是我们不能把你吊死,”亚穆说。“你若强迫我们开庭,你一定会被判刑,我们就必须寻求特赦。夫人会坚持你被赦免,而除非我去解释其中许多纠缠不清的情况,赦免就不会被批准。许多人将被迫站出来支持我的陈情:昆丁爵爷、兰福特公爵、艾凡瑞、薛本尼、凯洛夫人,当然还有毕夫人。所有我们想保守的秘密都将被公开,还有以前许多被昆丁爵爷跟我压着的事。”
“你是说‘二八’的许多事?”贺德鲁说。“但那不必要——”
“我费尽心力不让毕樊世的罪行被人知道,因为那会再次伤到被他所害的人。我应该杀掉他,但是我对暗杀有不可克服的反感。事情再来一遍,我还是不会杀他,但是我会用不同的方法处理。看来,我让他回英国是错的,后果变成由你承担。因为这个理由,我认为我有一些责任。要不是我,你不必处于这么不愉快的下场。”
“我的下场来自十年前种下的因。”贺德鲁说。
“夫人相信你已做了补偿,”亚穆说。“十年来,你尽心照料你的许多客户,远超过你的职责。你把他们都当成你的孩子。自从白樵纳背叛你的信任之后,你从未背叛你的客户对你的托付。我觉得,这也是某种补偿。”
“我不想要她的同情,”贺德鲁说。“我只是要她了解,我不是毕樊世那种人,他这些年来的罪行我并没有参与。”
“她了解,先生,她是一个心胸宽大的人,而且公平。她说她若有任何的好,都是你的功劳。她告诉我你是怎样的训诫她,你的关怀及从不迟疑的支持,使她坚强。因为你,她努力想成就一些伟大的事。也因为你,她才有方法、有勇气不让她丈夫加害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