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迪紧靠着无篷马车的侧面,望着背后的道路。“天啊,她又追上来了。”他低沉地说。“该死,昂士伍,看来她们不打算放弃。”
维尔瞥向天空。厚厚的乌云在头上翻滚,推送雷雨云的狂风冲着他的脸猛吹。狂风吹过潘斯山,卷起树梢逐渐枯萎的叶子,使它们旋转飞过绵延起伏的乡间。
为了领先到足以使任何理性冷静的人都会气馁,他已经把两匹马逼到耐力边缘。
但葛莉缇不但没有放弃,还在慢慢接近中。
其间,猛烈的暴风雨正在酝酿,而最糟的路况还在前面。
五天来的第一千次,他咒骂自己激她参加这场懊死的比赛——或者该说是让自己被她激怒而参加。尽避把两人的争吵在脑海里重播了无数次,他还是无法完全肯定谁是始作俑者。他只知道他为微不足道的事发脾气,把事情彻底搞砸。他真希望她当时是拿东西扔他或动手揍他,那样可以使她满意,或许也可以使他恢复一些理智。
但为时已晚。这些反省只是一长串“但愿”中最近的几个。
欧坎公园在他们背后逐渐消失,雷普利村第一批零散的房屋在越来越暗的天空下映入眼帘。风势增强,维尔想要相信那是他感到冷飕飕的原因。
但他很清楚不是。
他对天气感觉迟钝。酷热严寒和冰霜雪雨从未带来值得注意的不适。他从不生病。无论他怎么虐待自己的身体,无论他暴露在什么样的疾病下,无论疾病的传染力怎样……
他连忙抛开那个尚未完全成形的记忆,把注意力集中于对手和前方的路况。
前面大约还有二十五英里,但天气可能会恶化,大部分的地形也十分险恶。他可以清楚看到有五、六个地方可能让她遭遇不幸……而他则因距离太远而无法救援。
一如往常,有人需要他时,他总是距离太远。
他把马车驶进塔博旅店的庭院,几分钟后换了新马又驶出来,但那两句话始终像丧钟一样在他的脑海里缓慢地反复敲响。
太远。太迟。
他劈啪一声在马的头顶挥出一鞭,马向前冲,疾驰过宽阔的村庄街道。
不久以前,他以相同的方式奔驰过乡间和村庄街道……
但他不愿想起那件事,不愿想起那年春天,因为它使他从此讨厌春季,总是烂醉如泥地度过花开的季节。
他们经过克林登公园,进入连绵不绝但近乎荒芜的麦罗埃公地。维尔继续加速奔驰,希望对方会恢复理智。她不可能获胜。他遥遥领先,她非放弃不可。
博迪再次、回头看。
“她还在吗?”维尔问,但又害怕听到答案。
“逼近中。”
他们冲进基尔福街,飞驰过以鹅卵石铺成的街道,在下坡时加速。
但她更加接近。
他们穿过利弗街,驶上圣凯萨琳山;马匹放慢速度,吃力地爬上陡坡,在穿越皮斯马许公地时累得无法加速。
但她一直在接近中,直到维尔几乎能感觉到她的马对着他的颈背呼气。
但他更加往意到疾遽猛烈的强风、低垂的天空和远处的闷雷。他想到即将面临的严苛考验:十二英里的险升坡和险降坡。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暴风雨冲着他们而来……马匹受惊嘶鸣,冲过道路边缘……她的马车撞个粉碎。
他努力使自己相信她会放弃,但随着路程过去,他的怀疑越来越深。
她几时放弃过?
在醋坊街解救朴小姐……在夸克弗俱乐部前面痛击萧道夫……在蓝鸮酒馆当面嘲弄维尔……在杰瑞密赌场伪装成男子……爬上梅莲娜家的后墙……半果地穿越柯芬园……在佛兰士街当珠宝大盗……葛莉缇什么都敢,什么都不怕。谈到傲慢,维尔只想得出另一个人的傲慢与自负足以和她匹敌——丹恩侯爵。
转念至此,他开始觉察到有东西在记忆的边缘召唤……一个模糊的影像,一种似曾相似的感觉。它以前也出现过,而这次和前几次一样突然消失,逗弄地近在咫尺却又无法够着。他让它消失,因为记忆和过去不如现在重要。
现在他不再认为她会放弃,无论是淹四十天大水或世界末日来临。跟他一样,放弃不是她的天性。差别在于,他出什么事并不重要。
把马车驶进戈德明的旅店庭院时,他做出了决定。
她的马车紧跟着到来。
乌云吐出微寒的小雨滴,警告的雷声越来越响。
“我们绝对跑不赢这场暴风雨,葛莉缇。”他在马厩前的喧哗声中对她喊。“停止比赛吧——谁也不必受罚。我们的差距近到可以算是平手。”
“谢天谢地。”博迪在他身旁咕哝,掏出手帕擦拭额头。
梆莉缇只是凝视他,那种冰冷致命的眼神足以把维尔气死。即便现在,濒临恐慌的他还是气得想抓住她的肩膀猛摇。
“胆怯了吗?”她的语气像那气死人的眼神一样冷静平稳。
“我不能让你因我而送命。”他说。一名马夫牵来她的马。那是一匹眼神狂野的高大黑色阉马。“把那匹马带回去。”他厉声对马夫说。“白痴都看得出它会月兑缰逃跑。”
“替它扣上马具。”葛莉缇命令。
“葛莉缇——”
“管你自己的马就行,昂士伍。”她说。“利胡克见。”
“我说了平手,该死!双方都不必受罚。女人,你聋了吗?”
她只是再次用蛇发女妖的眼神瞪他一眼,转身拉起马车的篷盖。
“你不必嫁给我!”他嚷道。“结束了,你不明白吗?比赛结束。你已经证明你是能干的驾驶了。”
“很显然,我什么都没有证明到。喂!”她对一个工作人员喊。“过来帮我拉起篷盖,别呆头呆脑地瞪着看。”
在维尔不敢置信的注视下,马车篷盖拉起,那匹来自地狱的马也被奋力套上了马具。
惊魂未定的维尔还来不及跳下车把她拉下驾驶座,黑色阉马已经往前冲,把吃惊的马夫拨到旁边,把朴小姐甩到椅背上。下一秒钟,她的马车冲出庭院。在一群马夫的叫喊和咒骂声中,维尔听到葛莉缇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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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啊,莉缇,这匹马疯了。”棠馨惊呼,双手抓着马车的侧面——聪明的反应,考虑到阉马危险的高速。“公爵会中风,你知道他会。我确定他担心得要死,可怜的家伙。”
“你担心吗?”莉缇的两眼紧盯着路面。拉车的阉马精力充沛,而且十分强壮,能够以令人满意的速度把她们拖上涵海山,但它确实有往左偏的恼人倾向。
“我不担心,这太刺激了。”棠馨向前倾,把头探出篷盖凝视。“他们正开始追赶,博迪爵士的脸好红。”
雷声响彻惠特里公地。莉缇看到远处白光一闪,几秒后雷声大作。
棠馨坐回座位上。“我无法想像你哪来的意志力拒绝公爵。他非常不高兴。我知道他很气人,他可以比较圆滑地缇议平手——”
“他认为我会愚蠢又不负责任到断送自己的性命,而且拖着你陪葬。”莉缇绷着声音说。“那就是他不高兴的原因,也是令人无法忍受的地方。”
她从眼角瞥见另一道闪电,紧接着是低沉的隆隆雷声。“如果让他为所欲为,我的下场就会是温顺地坐在他的身旁,爱慕地仰望他那张不老实的脸。”她继续说。“但只要我有办法,他就休想把我变成他的私人财产,一辈子把我绑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