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苏姐,我忘了夫人交办的那件衣裳放在哪儿了,怎么办啊?那可是公主的衣裳啊。”芸香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你别慌,好好地想一想接到衣裳之后你都去过哪里?”
看着紫苏能抚慰人心的笑容,芸香真的镇定了不少,闭上眼睛努力回想,片刻,她大叫一声:“哎呀!想起来了,在药房的院落里,我今天下午去那里跟黄二婶聊天忘了时间,祁总管叫我的时候我把衣裳给拉下了。”
紫苏略带责怪地看了她一眼,笑着说:“你啊,下次可别这样了,快点去药房把衣裳取回来,若让夫人知道可不妙咯。”
芸香为难地看着已经漆黑的天,吞吞吐吐地向紫苏说:“紫苏姐,你知道的,我……我怕黑啊,现在药房只会有一个值班人,我……我不敢去,你替我跑一趟吧,芸香求求你啦。”
紫苏无奈地摇头,但还是答应了:“好吧,娇气鬼,下次真的不要再玩忽职守啦。”
看见紫苏答应了,芸香喜不自胜,频频点头,“我保证绝对不会再有下次了。”
☆
对巡夜的家仆说明来意,紫苏就从容地走进了药房的院落,毫无意外地看到值夜的小房子里亮着灯,她决定进去问问值夜的人。敲敲门,里面传来好听的男声:“是谁啊?”
紫苏心中一跳,情不自禁地想起了那个有着一双漂亮眼睛的少年,难道……听到问话,来不及细想,连忙应声道:“我是夫人房里的紫苏,来找样东西。”
里面的人静默了片刻,似乎是由于惊讶。门“丫”地开了,果然是柳善行。
“真的是你啊,今天轮到你值夜?”紫苏微笑着说。
柳善行起初有点不知所措,看见紫苏落落大方的笑容,他在不自觉之间放松了下来,也笑答:“是的,谢谢姑娘当初帮我说话,否则我还不知该如何是好呢。”
“你就别客气了,只是举手之劳的事情还值得你记在心头到如今啊?”嘴上虽如此说,但是心里对柳善行还记得自己实在感到很高兴。
“可是姑娘真的是帮了我一个大忙,我怎能轻易忘记。”
“叫我紫苏好了,姑娘、姑娘地叫怪别扭的。”紫苏轻笑。
柳善行觉得每当看到这个柔和的笑容,心里就莫名地感到温暖,一时间忘了询问紫苏深夜前来的原因:“那就紫苏姑……紫苏,坐下喝口热茶吧。”
说不上为什么,紫苏也喜欢这样静静地和柳善行相处的时间,就依言坐下,关心地问:“上次听你说你爹病了,现在好了吗?”
“谢谢关心,已经大好了……”说到这里想到父亲对自己在相府为下人的事情仍不能谅解,对自己的态度变得怪怪的,就不由自主地长叹了一声。
紫苏见他无端叹息,以为他家里还有难处,“怎么了?还有什么困难吗?”
他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对她说出家中的私事,但当触及那双流露着暖意和善的眼神,就情不自禁地向她倾诉起来:“也没有什么,只是家父非常不同意我在相府当个供人使唤的下人。”
“哦?”紫苏有些许的意外。
柳善行接着说:“不过也难怪,我家上几代都是书香世家,还曾出过一个医术精湛的先人,可是到了祖父那一辈渐渐败落,我出生的时候家里已经是靠着仅有的两亩地的地税勉强度日。在我三岁的那年,父亲救助了一个落难的书生,还尽力资助他上京赴考,临出发前定下了儿女的亲事,说将来如果他生有女儿就许给我为妻。一年前,家乡云乡里闹了场大水灾,那两亩地也淹坏了,父亲听说姓朱的书生真的得以高中,还做了御史,而且真的得了一位千金,就抱着这惟一的希望,带着娘和我进京提亲……”
说到这里他自嘲地摇头一笑,“结果……”他稍一停顿,抬头看着紫苏,那双动人的,如清泉般的眼睛流露出一种不能言明的伤感。对于这种伤感,紫苏是熟悉的,那是一种被挫伤了自尊的伤感、一种受贱视的忧郁。
“结果朱御史悔婚了?”
柳善行点点头,顺着这个动作把视线移到手中的医书上,毫无目的地翻着书页。
“我爹心中不忿,要和他争论,人家就把我们赶出来了,接着我爹就气病了。”
“哦……”紫苏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因为迫于生活,所以柳善行就只有卖身三年在相府为奴,而他父亲却不能谅解他的无奈?如果能有别的选择谁愿意为人奴婢?自由、名位、富贵是人人梦想之物,可是这些东西又真的能换来心灵上的快慰吗?她轻叹一声,惹来他的注目。
“……紫苏?”
“对不起,我失态了。”收回飘远的思绪,看着面前的少年,每一个人所向往的东西都不一样,他心里最渴望得到的,又或者应该说他所想要过的人生又会是怎样的呢?莫名地,紫苏很想知道。无意中瞥到他手上一直拿着的医书《柳氏传方》,她突然记起他曾经对祁总管表示过他对医学、药材有着浓厚的兴趣。
“你刚刚是在钻研医学?”
“谈不上是钻研,我只是感兴趣,闲来多看看而已,我爹常怨我没有什么才华,只肯在这些家传古书里下工夫,却没有才能去考取宝名,光宗耀祖。”他也感到无奈似的摇头自嘲。
“不是每一个男人都应该去考取什么功名吧,如果真能悬壶济世,成为一代出色的医者,也能光耀祖先,否则,这个世界上全是当官的,没有大夫,没有铁匠,甚至没有菜贩,那还成一个大千世界吗?”说到最后,紫苏带些许少见的俏皮。
柳善行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突然觉得紫苏不仅善体人意,竟还有如此可爱的一面,温柔中见俏皮的紫苏比平时总是淡淡的她更为动人。
“呵呵呵……”
“难道不是吗?李白也说‘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不管是大材小材都是这个世界所不可缺少的。”
“是啊,你说得有道理。有了你的这番鼓励,我更要努力争取将来成为一个好大夫。”压抑怨愁的气氛一扫而空,两个人相对,都打心底里笑了出来。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还真以为你是相府的小姐呢。”
“哪能呢,一个相府的小姐是不能轻易走出闺阁的,我只是夫人收留的丫鬟。”她站起来缓步走到木门边,抬头看着高挂在空中那轮皎洁动人的明月,快要到中秋节了。
“那也是一个中秋节,爹去世了,大娘把所有小妾生的孩子都赶出了家门,那年我七岁,相国夫人恰好到庙里烧香,收留了我,很幸运,是不是?”
不知道为何,这应该是幸运的事情,柳善行却回答不了那个简单的“是”字,暗地感觉到,紫苏心底其实并不认为这是件幸运的事情。紫苏也不在意他回答与否,径直走到院子中间仰望着那个圆圆的月亮,任由银白的月光撒了她一身。
明月几时有?
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
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
又恐琼楼玉宇,
斑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
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情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在流银倾照的月光沐浴之下,轻声吟唱出苏轼的《水调歌头》,这是她最喜欢的一首词,何曾有过如此轻松愉快的心情?即使与人提及被尹家驱赶出家门,流浪在外的往事,也没有丝毫不悦的情绪。也许,柳善行真的是一个知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