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出她大概是想偏了,以为他在怀疑她,云空暮也不辩驳,免得越描越黑,“昨晚辛苦你了。”
“妾身应该做的。”
嘴里吃着饭菜,心下暗笑。越恭顺就是越不满,他这个夫人也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小泵娘,什么沉静,只不过是看起来像罢了。他却不知道,含溪本性安静,但却是在华家受大夫人的压制才有了这样的不符年龄的气韵,本该是十三四岁女孩的任性别扭都被压抑了,眼下到了云家,婆婆待她如亲儿,又有个爱笑爱闹的小泵,被压抑的天性自然就显出来了。
“少夫人……”匆匆跑到门口的云清待看到坐在桌边吃饭的云空暮时才想起来,今日大少爷也在府,“大少爷。”
“云管家,有事?”看云清跑得急,云空暮有点儿好奇。
“是……是少夫人的信。”站在门边的云清也不知道是进是退。老夫人吩咐过了,任何人都不得打扰大少爷和少夫人独处,目的就是为了让从新婚到现在几乎没见过面的两人好好培养培养感情。现下两人正吃着饭,他这一打搅可费了老夫人的苦心了。
一听云清的话,含溪立刻站了起来,险些碰翻了自己的碗,“是大哥的吗?可来了!等得我心焦呢!”她一脸的欣喜。
“是的,是华离少爷的。”
自云清干枯的手上接过信来,兴奋异常的含溪饭也不吃了,兀自打开信看了起来。
“华离少爷?”云空暮自语,“华家的人?”
“是的,是华家的大公子,少夫人同父同母的哥哥。”云清当是少爷在问他。
“听说华老爷把大公子送到了淮安?”
“确有此事。华离少爷这两个月来时常寄信来,有时候还会送些物事,每次少夫人都很高兴,所以……”云清没有说下去。
“你去忙吧!”云空暮微笑着冲老管家说。
华离的信向来不长,反倒是含溪的回信里絮絮叨叨说着云家的种种,只为了让远在淮安的华离安心。
这次华离却在信里问云空暮待她好不好,显然还是在她的信里看出了端倪。其实在信中除了关于夫君的事,都是真的,没想到大哥那么敏锐呢!暗自吐了吐舌头,含溪看着华离工整的字迹,开始想着怎么继续蒙骗这个看似文雅敦厚实则心思细腻的大哥。
“在想什么?”
没想到云空暮也跟着入了内堂,含溪手上的信自然地一收。信里大哥始终都称她为“言儿”,所以绝不能让他也见着了。
“很想你大哥?”
含溪也不隐瞒,点了点头。
“听说回门那日后,你就没有回过娘家,这几日为夫左右无事,不如陪你回一趟娘家,一解你思念家人之苦可好?”所谓听说自然是“听”初九“说”的。
“不要!”一惊之下,含溪急忙回身,裙发皆飘,看到云空暮奇怪的表情,才惊觉糟了,她反应太过了。
“怎么了?你不想回娘家看看父母?”
“不……不是不想。只是……”全身僵硬的含溪好不容易把一句“不想”拗了回来,却再也接不下去了。
云空暮眨眨眼,看含溪的脸色就知道事有蹊跷,见她不愿意也就不勉强。“你若嫌天冷也就算了,改日天暖和了再去不迟。”
“是啊……天冷得很……”含溪不敢看他,明白云空暮是在帮她找台阶下,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他要这样做。
“那么,吃饭吧!”云空暮坐回了桌边。
等了好一会儿,含溪才在另一边坐下。
☆☆☆
是夜,云空暮又回了书房睡。春芯风寒未愈,房里只剩下含溪独自对着闪烁不定的蜡烛发呆。
华离的信早就被她扔到火盆里化成了灰,只有信封被好好地收了起来——含溪一直是这么处理华离的来信的——既然她不准备告诉云府里任何人她的真实身份,未免去许多麻烦,烧了自然是最好的。
她只是不懂云空暮今天为什么会替她找台阶下。她说漏嘴的时候,明明他已经看出了什么,却为什么不问下去呢?可以说,这是他的温柔体贴吗?若追问下去,她自己也不知道会说出多少实情来。还有他那双若有所思,又像是能看透人心的清澈眼眸总是在看着她,几乎让她手足无措。
想得有点儿胸闷,含溪索性起身打开窗户。冷冷的空气涌入温暖的房间,她的精神顿时一振。
月圆,天空很清,月儿周围绕上了淡淡氤氲的一道光环。
窗外是一片花园。冬天的花园里落了叶的梅树桃树在冷风里微微摇曳,也不过几棵冬青还带着叶子,在这月光明亮的夜里看来却似是几只怪物蜇伏在地上。透过光秃秃的树枝,倒是很容易看到对面仍旧亮着灯光的书房。
似乎,他每天都要忙到很晚的。含溪软软地趴在窗台上,想到了在书房里听到他问初九的话,胸口有种暖暖的感觉,觉得也许他也并不是那么傲气、讨厌了。
天气很冷呢!也许,书房里也该有个火盆吧?
瞒天过海
云空暮起身时已经不早了。虽然自恃身怀武功,云空暮也知道失血过多对自己还是影响不小。穿上初九替他准备的衣服,就听到门“吱呀”一声开了,像是算好了般,初九走了进来,“爷!你起来了!”
忽然听得“铮”的一声琴音,虽只一声,居然就很有动人的味道。是她吗?
“啊!少夫人弹琴了?”初九轻叹了声。
云空暮自然也听见了,微微一笑,没说什么,接过初九递过来的布巾洗漱起来。
琴声又起,这次是连绵地弹了下去,起调清新飘逸,仿如身处空山幽谷的宁静之中。
他这位夫人的琴艺甚佳。手上的动作自然地停了下来。
琴音渐渐缓慢沉稳起来,绵绵不绝,委婉缠绵,听得出弹琴人的意于曲合。云空暮知道这是东汉蔡邕所作的《忆故人》,意在思念故人。华家小姐父母俱在,只是哥哥远在淮安,但也是安好,可是她的琴音为什么那么凄楚悲伤?但情真意切又不似作伪……这华含溪,莫非藏着什么秘密?
“当”的一声,琴弦断裂声打断了云空暮的思绪。
“夫人!”春芯的惊呼声传来。
“别慌,没事的。”另一个平静的声音接着传入了他的耳朵。
琴弦断了,她没受伤吧?
擦好了脸,取饼初九递过来的茶水漱了漱口,云空暮像平日里那样吩咐道:“把账册拿过来。”顿了顿,“别让娘知道。”
“是。”
☆☆☆
这日,称“风寒”已愈的云空暮出门了。
含溪在向公婆请了安后,又回到了寂静的朝夕院里。只是往日里从不曾间断的清雅琴音却没有在院里响起。下人们只道是少夫人身边少了连日来陪在身边的夫君,心中思念之故,说起来也是羡慕夫妻和睦,也替等了一月有余的少夫人开心。
只有站在她身后风寒初愈的春芯才知道少夫人才不是他们以为的那样。她看着坐在琴前的少夫人许久了,说是在发呆思人倒不如说是在研究面前的那具琴。
琴,是好琴。
不过不是原来那具随处可见的七弦琴。
那琴琴身漆光退尽,色如乌木,懂琴之人当可看出这琴乃是上好桐木所制,琴尾以小篆刻着“脉脉”两字。更令人惊奇的是,琴身之上竟然有断纹,断纹横截琴面,相距或一寸或两寸,节节相似,如蛇月复下的花纹。要知道,琴不过五百年,纹理不断,这琴竟是五百年以上的古物?含溪心下尚有疑惑,一抚琴弦,便更无怀疑了——琴音清亮温润,音韵宛然,是具好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