偎在他身边的草儿听到他这么说,心里既羞又喜,还有深深的感叹。
饼去那个纯真爽朗又好骗的男孩,如今却变成一个颠倒是非、扭转黑白也毫不心虚的家伙,岁月不只不饶人,还害人不浅哪!
原本还想争辩的大婶,这会儿在赫连远坚定的目光之下,也不禁怀疑起自个儿的眼睛--眼前这姑娘虽然与那丫头的身材容貌相似,但姿态及眉眼之间隐隐带着矜贵,与其说是伺候人的丫鬟,还比较像是被伺候惯了的主子。
“这……呃,是我眼拙,一时冲动说了傻话,还请夫人不要见怪。”唯唯诺诺的道着歉,她连额上的冷汗都不敢抹。
“没事,她不是这么小心眼儿的人。”没等草儿响应,赫连远已经抢先开口敷衍过去,随即拉起她的手转身走开,“谁教你乱跑?害我差点连饼都来不及拿……”
苞着他回到大街上,草儿察觉他原本略快的脚步,此时终于稍微放慢了下来,又回想起他从方才就一直抢她的话、不让她出声,显然是不想让那个大婶藉此抓到什么蛛丝马迹,又对着自己纠缠不休,而且救她月兑困之后,也没对她擅自跑走的行为发火追究,一脸的平和淡然,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
如果之前他将自己留下,只是为了让公主知难而退,那么现在应该已经达成目的,她要是自己离开也正好就遂了他的心意,省得他开口赶人。
可是……他不仅追在自己身后找来,没真的让她流落街头,还当着那群妇人的面直接表明两人的夫妇关系,要知道女人之间的流言传递速度可是比千里马还要快,恐怕明天一早,全城的人都知道将军娶媳妇儿了!
他会这么做,应该多少也是在意她的吧?
心里翻搅着他的贴心包容与自己的胡乱揣测,草儿接过赫连远递来的烙饼,嗫嚅着道了声谢,突然间不敢抬头看他,只能垂着一张隐隐发烫的脸,像只兔子似的细细啃着饼,双眼则不时偷偷瞧着自己再度被他牵住的手,心里又软又甜。
“我们是几岁订的亲?”
走走逛逛了好一会儿,两人停在杂耍人附近,远远望着那只小猴儿玩沙包的时候,赫连远突然开口问了这么一句。
“我五岁的时候。你大我七岁,所以当时你十二了吧!”他连这么重要的事都不记得了吗?草儿的心情又稍微低落了一些。“你忘性怎么这么大呀……这种事怎么能随便忘记呢?”
她的回答让赫连远心里重重的颤了一下,但脸上依然神色自若,只有握着她的手掌微微收紧,透露出他心中的骚乱不安。
“这么说来,你已经二十了……”他瞄了她一眼,在心里算算时间,忍不住叹了一声。
大多数姑娘家在她这年纪时早已结婚生子,她却傻呼呼的等着他这个十多年都没再见过面的未婚夫去迎娶,最后终于抛下矜持,千辛万苦的自己找了过来。
要是当初自己没从那婆娘手中救了她,那她该如何是好?会被活活打死,还是流落街头,过着饥寒交迫的日子?想到这里,赫连远突然有些难受与自责。
他那声叹息让草儿心里也是一惊,抬头看向他时,阴暗的夜色让她看不清他眼中的怜惜,一时紧张便连忙开口推卸责任,“你可不许说我是老姑娘啊!我、我也没想到我们的婚事会拖了这么久……”
这仿佛急着想嫁的埋怨一说出口,她一张脸就烫得像刚出炉的烙饼,羞得几乎又要拔腿逃走,但赫连远这回没再轻忽,依然将她牵得牢牢的,只是脸上那打趣的笑让她更加窘困,几乎想狂奔到某个墙角下把自己埋起来。
“是啊!再拖下去可不行,老姑娘都快变成老夫人,那我不就亏大了……”他悠悠叹道,假装没看见她脸上的羞愤神色。
其实别说她的长相不显年纪,即使双十年华依然是一副女敕女圭女圭的模样,就算她已是满面沧桑,自己也嫌不得,毕竟是因为他的关系,才让她耽误了这么多年。
他怎么会忘记她呢?多年来想不起自己的过去,他并不觉得慌张茫然,反倒是发现自己忘了她时,才让他萌生出对那段空白的惋惜与好奇。
赫连远牵着她往回走,两人之间一时无语,一个生着闷气,一个若有所思,直到四周人潮渐稀,他才开口打破沉默。
“你是不是生我的气?气我隐瞒自己的身分接近你?”
他这么一说,被这一团意外搅得昏头转向的草儿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这件可恶的事,“……是啊!”
害她痴痴的等了那么久,还以为自己三心二意,有了未婚夫还对其他男子动心,可恶!
“这件事是我不好。”如今赫连远对她也没了顾忌,坦然的道歉之后,一脸诚恳的望着她,缓缓开口道:“还有另一件事,我必须先告诉你,如果你因此而不想和我成亲,我也是能够理解的。”能理解但不见得会接受。
看他这么慎重,该不会是要说……他其实已经有其他要好的姑娘,虽然有婚约在前,但他无法辜负另一名女子,希望她能体谅,以夫君的幸福为重……
不晓得她脑中已经编了一长串的故事,赫连远停下脚步,看着她莫名紧张的神情。
“其实,我十三岁时曾受过伤,在那之前的事情,我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所以对于那些自称是儿时旧识或青梅竹马的人,我一向戒心特别重,才会这样骗你。”
他看着她因为惊讶而睁大的双眼,然后伸手模了模她柔软的脸颊,随即又故意捏了两下,见她不满的瞪着自己,才柔声笑道:“可我喜欢你,无论你是什么身分都无所谓;只不过既然我现在相信了你说的是真话,我就忍不住想问--娘子,可否告诉为夫,我究竟是谁?”
第6章(1)
猛然从睡梦中睁开眼睛,草儿呆呆的望着眼前陌生的景象,一时之间模不清自己身在何处,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直到那双还带着惺忪睡意的双眼,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不远处的几案边,专注的看着手上的文书,一旁的灯火则被略微遮暗,像是不想扰了榻上人儿的清梦。
见房内的摆设,以及这床散发着他身上气息的被褥,这儿莫非是军营?他没把自己一个人丢在外头,而是决定将她带在身边了吗?
愣愣看着他这副模样,草儿心里的茫然如同晨雾一般迅速散去,她没有挪动身子惊动他,依然维持着刚醒来的姿势,缩在被窝里望着他,随着昨晚的回忆在渐渐清明的脑中浮现,唇边也不知不觉的扬起了傻笑。
昨晚她听了他那句话,当下是惊讶得好一会儿不知该如何反应,原本想开口安慰,但他又显得相当坦然,似乎并没有对自己的遭遇有什么怨恨不满,只是单纯对过去存着好奇,但就算没有得到答案,也不会因此而失望难过。
她放心的吁了口气,便对赫连远说了他家原是南方的富商,与自己的外婆家是仅有一墙之隔的多年邻居,两家人处得一向融洽;聪明伶俐又身为独子的他深受两家人疼爱,有事没事就跑来将她这个隔墙邻居的小妹妹捉弄得团团转,但一见到她眼泛泪光又呵护的抱着哄着,带她逛街游湖买糖吃果子……
“原来我们真是青梅竹马。”听了她的话之后,他微微笑道,似乎有些惆怅。
“你以前老欺负我,听说一开始还是你指着我娘的肚皮,说如果是个妹妹就给你当娘子;结果后来也不知怎么的,你不仅对这桩婚事翻脸不认账,还整天想法子惹我哭。”可这个史上最年轻的负心汉,一见她哭了又手忙脚乱的哄,也不知到底是给谁找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