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自觉地微笑着。两个丫鬟的朴实殷勤与这个屋子的宁静平和让她感到安心。
转过头,她发现一侧墙上裱着一幅字,好奇地走近一看,只见上面是“日月星辰”四个大字,字迹洒月兑内敛,没有霸气,只有深深的沉着。她好奇地瞥向落款处,发现竟是方近玄的字。她轻轻地笑了,难怪这字意那么淡,全不似曾在林家里见过几幅题字的跳月兑跃扬,一看就能辨出他与林也谈的不同了。
秦继眉走到廊上,见到堂前落叶满径,她不禁心痒,忽生了欲月兑鞋踩到落叶上起舞的冲动。
忽然,眼角瞥到了木廊那头的人影。她一惊,进了方家后就失了警觉心,有人走近竟也不知道了。
转头望去,只见那头站着一个妇人,身穿藕色长衣,正朝她微笑着。
熬人看来年轻,美丽安然的脸上不曾留下岁月的痕迹,但温柔的眼里却是盛满沧桑。身上穿的只是普通的棉布衫,只在衣领上绣进了一点点丝线。但就是这样朴实的妇人,看来气质俨然。见她回头,妇人道:“是秦姑娘吗?”
秦继眉讶然,迟疑了一下,才道:“方夫人?”
“秦姑娘久等了,近玄这孩子把你匆匆拉来,累了吧?”她走到秦继眉身边,也看着满庭落叶,“对了,听说姑娘受了风寒,现在好些了吗?”
秦继眉真的愣住了,从来没想过方近玄的母亲会这样年轻。“烦劳夫人挂心,继眉已经好多了。”
“要是继眉不在意的话,不如叫我声伯母吧。”程稚雅温柔地道。这时秦继眉才发现,身边妇人的眼睛与方近玄的一模一样,同样温柔如水。
“伯母好。”虽然不免觉得有些别扭,但秦继眉还是躬身行礼,却被妇人拦住,“用不着多礼,继眉就当这里是你的家吧。
程稚雅道:“进里面去吧,安儿喜儿奉过茶了吧?那茶里她们放了点儿药材,利于补身,我听说你身体不好,特意让她们找出来放的。
秦继眉愣住了,心里一阵温暖,“多谢伯母!”
两人坐下,程稚雅微笑着看她喝下茶水。
茶味苦涩,不如寻常的香醇,但秦继眉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喝下。
“我听玄儿说起,似乎是他说错话,惹了你伤心。他一直说,要我代他给你赔个不是。
秦继眉摇了摇头,“不,是我脾气不好,不关他的事。
程稚雅又道:“我知道玄儿的脾气,跟他父亲一样,不擅言辞,有时真让人生气。
秦继眉也禁不住要笑,“没有,这次是我错得多,我就爱钻牛角尖。
“前天中午玄儿过来时,我从没见过他这样的惶急,初时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后来才听他提起了你。
秦继眉捧着茶,不知该如何接口。
程稚雅静静地道:“从小到大,玄儿没让我担心过,从这一点来说,他是个好孩子,可是我总觉得他身上缺了点儿什么。那孩子太安静,也没有多少争胜心。我和他父亲在他刚出生时就发过誓,要让他一世活得自在,所以从小就随他,他爱什么也由他。本来怕他会长得骄纵,倒是白担心了。可等到他十六岁时,我又担心起来,怕他太过自在……你去过他父亲的书房了吧?玄儿那时候就整天在书房里,看书吹笛的。有时候下人笑话他,真不像个男孩子,更不像个武林世家的公子。我也担心,担心他太自在了。继眉也该知道,秋天江上的雾虽然柔和,可是太过柔和了,太阳一出来就逝去了。玄儿的个性太过柔和,我怕他不成才……”
秦继眉抿起唇,想到了初见面时的他,是那样的恬淡自在。
程稚雅又道:“玄儿父亲早逝,我带他长大,时时要担心,怕太过溺爱他,害了他。万一有个闪失,我对不起他的父亲。玄儿的性子有点儿像他父亲,可是他爹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要霸气不少。玄儿他很少对什么事坚持,我很留意他。但做母亲的又能做什么?如果孩子优柔寡断,我也是没法子的。有时我会怪自己,因为我的性子也不决断。不过,这一次看到他的样子,倒让我放心不少。”
秦继眉讶异地望着程稚雅。
程稚雅笑了,“是的,那天他冒冒失失地闯进来,我好像看到了他的父亲。那时就想,看来玄儿不像我想的那样,我这母亲还不够了解他呢。他的性子是随和的,可是遇到珍爱的自会坚持。”
秦继眉红了脸。
“我觉得玄儿长大了,不再像从前,再怎么沉稳,也只是孩子。他父亲曾经说过,男人只有意识到世上有需要保护的东西,为之付出努力,才是真的男人。玄儿他没让我耽误,我要好好谢谢继眉,让玄儿长大。”
秦继眉低下了头。
“玄儿有什么地方说错话的,请你见谅,他的脾气就是这样,太闷了些,有时得罪人也不自知。不过他绝没有什么坏心。”
秦继眉忽然抬起了头,脸上有一份决然。
程稚雅查觉到那份决然,笑着问:“有什么事吗?”
秦继眉眉眼里有份忧伤,“近玄他……有没有说起过我的事呢?”眼前豁达的母亲超过了她的想象,她惟一能想到的便是方近玄隐瞒了她的事。
“继眉是说什么事呢?”
“……我的……过去……”
“过去?”
“我曾在抱秀楼……”
未尽的话语消失在程稚雅抬起的手势中。程稚雅仍笑得温柔,“玄儿他说过了。”
“那么,伯母为什么不说我呢?你真的可以让近玄和我这样的女子交往吗?”
“有什么不对呢?继眉你认为自己不好吗?”
秦继眉沉默着,苦涩地笑着,“我的过去不光彩,谁知道了都会鄙夷。上一次吵起来……就是因为我遇到了……以前的客人。也许将来还会有,近玄他现在……他现在不怪我,但总有一天他会受不了的。而伯母你,或许现在不怪我,可是以后有人耻笑方家时,你也会一样豁达吗?那时你仍能像今天这样对我吗?不是我钻牛角尖,是曾遇到过这样的眼光,才让人不得不后怕呀。”
程稚雅看着她,眼中怜悯而温暖,“是因为这样,所以你一直不安吗?”
秦继眉点了点头。
“若是我现在对你说‘一定不会’,我想你也一定不会相信。我也知道,为没有发生的事下保证是不可靠的。继眉这么坦诚,那么我也告诉你一些事吧。我十七岁嫁到方家,家里本是方家的佃农。嫁过来时,年纪已经很大了,既不识字也不懂怎么持家。人人在我丈夫面前尊称我一声夫人,背地里都是冷眼以待。方家的下人算客气的,至少对我还是持了待主之道。我最怕的是那些应酬的时候,所谓的贵夫人不需要对我多说一句话,光用眼光就能让人明白她们的鄙夷。也不能说他们不好,我的确是闯进了华贵天地的乡巴佬。或许还比不上你的境遇,但当时我可没有你的一份勇气,遇事只会躲起来偷偷地哭,什么也不敢说什么也不敢做。”程稚雅喝了口茶,神色仍很淡然,但那份坦然却让秦继眉动容。
“可以支撑我的只有玄儿他的父亲了。说起来,他们父子俩脾气是一模一样,都是不太会说话的人。有时我真想抱怨,始终也不懂,门当户对的女子他要多少有多少,为何偏偏要让我来受这份罪。朝他发脾气,他总是温吞吞的,不动气也不说话,只会让人更加生气罢了。有时我也想,男人惯了喜新厌旧,现下是当我如珠似宝,可谁说得准几年后的事?就算弃了我,他仍是他的方少爷,我也只是那个佃农之女而已,他尽可以三妻四妾。真到那时,我如何自处?若我从来不曾入方家,反而好些,若从我手中生生夺去,那还不如一开始就得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