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为了你的江山,你要将我如筹码般押掉?”明阳笑得如负伤的兽。
“不是啊。不是的,明阳。我这一生,惟一觉得无愧于心的,就是对这大平的子民无所歉疚。我一生虽不曾有大功业,却也能勤政爱民,始终为社稷着想,可惜力量有限,但我能做的都做了。明阳,你要记住,这天下不是我们明家的天下,而是百姓的天下。明家的一衣一食,都出自他们之手。正是考虑到这点,若是立了你的两个妹妹,到最后只怕都会外戚专权,民不聊生。而明广,无论他与桓灏的争斗是谁胜谁负,都免不了兵火之乱。你要明白,得了权后再怎么休养生息,平还是会元气大伤。现在我国是强敌环伺,稍有不慎就会弄得国破家亡。只有你即位,才能维持现在的情况。”
明阳冷眼怒目,“父皇的好算盘!一来桓灏他会念在是我即位而辅佐于我;二来桓灏会因了我的安全而对付明广,明广不得势,自然成不了气候。这真是借刀杀人的好计啊!案皇,从头到尾,我只是你手中的一招妙棋而已!”
“你现在必是心中忿忿,在骂我冷血吧。”平成帝叹着气,“阳儿,你要记住,我首先不是你的父亲,首先是皇帝,你首先也不是我的女儿,更不是桓灏的爱人,你是平朝的公主。若是我只能顾及一方,那么,我没法想到你。”
明阳再次冷笑,“那么,为什么还要告诉我?明天你只要直接宣旨就行了。又何必还要掩人耳目地召了所有人晋见,只为先跟我说一声?不说不是更好?正式下了诏,我和桓灏是全然无计可施的!”
明宗越忽然颓然倒向椅中,“这正是连我自己也想不通的事。”他停顿着,“阳儿,可知我一世最无奈的事是什么?有时午夜时,我会问自己,上天既然让我生为帝王,为何不干脆夺了我的七情六欲?我对你母亲耿耿于怀,对你也心有歉意,我一直受困于此。因此,今天才会召你到此。”
他眼睛直看着女儿,“阳儿,我现在问你,你要好好想清楚了,你要不要接这道旨?”
明阳愣住了,突如其来的大转变让她措手不及,只能呆呆对视着父亲。
“是的。我今天给你选择的权力。若是你不同意,现在就可以把这诏书烧掉,明天我自将立明广为储。有桓灏的佑护,你定可以一生平安。若是你同意接诏,我明天就这样宣了。”
心中酸楚,明阳直到滚热的泪滴落衣襟,才发现自己竟哭了,“为什么?为什么要我自己选?”
明宗越笑了起来,病态的脸上仿佛有了些许光泽,“我这几天彻夜难眠。不知道为什么,仿佛老看见你母亲年轻时的样子,在朝我笑。我已是对不起她了,直到死她也不能原谅我。那日拟下诏书时,竟看到她蹙着眉,满心不悦的样子,不禁就想到你。这诏书下了,或许你也一生不得展眉之时了。忽然我就无法下笔了。所以,只能将你叫过来,让你自己想清楚了。”
明阳珠泪涟涟,“你不是说对你的社稷好吗?你明知我是不愿接的,你不是说稍不慎就会生灵涂炭吗?”
“尽人事听天命。当日我用桓灏时,也是满心的如意算盘,怎知今天是这副光景。干脆这次放开手,让你决定。你我所能做的事都已做了。也许你在桓灏身侧,反而比那样要好。我知道你性子,是一定不会让他犯错,不让他毁了他自己的。所以,你自决定吧。”
沉默。
只有泪水,一滴滴,滴落到明阳的手背上。
一室寂寥。
仿佛要流干一生的泪,明阳才抬起头来,呜哑却决然道:“我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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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大殿,明阳脚下虚浮。周围侍女都投来好奇的目光。她却什么都顾不到了。
旋露远远地迎上来,满脸的讶然,递上手帕,低声问:“怎么了?怎么哭得眼都肿了?”
明阳只是摇头,紧紧握住女官的手,急急向前走。
走到阶下,明安和明宁远远站着,脸上都有些嘲弄的神色。明阳低下头,不理睬。直到遇到了那月白衣衫的人儿。
明阳抬起头来。
桓灏递过一个关切的眼神,仿佛柔声在问她出了什么事。明阳看着他,眼中是压抑着的悲苦和绝望。随即就低头而去了。
桓灏心中急切,却不能追去。只能劝慰自己,想是她见了父亲的病态,才难以自己。
明阳一路直冲仪初殿,进了内室,便坐倒在椅中。旋露也不敢问,只捧了侍女们沏好的茶放到她手边,“喝口水,顺顺气吧。”
明阳木然接过茶,木然啜了一口,猛地咳了出来,咳得无法呼息。旋露大急,轻抚着明阳的背,只见她俯,眉紧紧皱着。明阳随手抽了怀中锦帕捂住嘴,好一会儿才停下来,直起身。
耳边一声尖叫,旋露直指着她的帕,大愕。
帕上是殷红的鲜血。
那一瞬,明阳忽然想到的是“少年咳血,年寿不永”,不禁狂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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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成帝没有撑过那一日的漫漫长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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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
帝薨,举朝皆素服。
身为长女的明阳坐在执穆殿中。这是朝中议事的正殿。但因着平成帝久病,这殿已长久不用了。昨夜,为着将在此宣布平成帝的遗诏,才匆匆布置的。
明阳一直低着头,愣愣盯着脚上的白色绣鞋,心神仿佛已远离了躯壳而去。昨日大恸大悲,夜里又匆匆被告之父亲已死的消息,她已心神俱疲。
平日,只要偷偷看一眼桓灏心情就会安宁下来,今天,她却没有勇气看他一眼。
下方设的是两个妹妹的位置。她有时会瞟到明安用奇怪的眼神看她,她只是不睬。知道今天的自己在别人看来定是古怪,现在的她没有力气摆出平日骄纵的样子。
偶尔瞟见的几眼,她看到两个妹妹都微红着眼睛,手执着白绢,以示悲伤,她却已一点也哭不出来,相反,却有着疯狂的冲动。她的眼泪已干结成固滞的泥沙,糊在眼前,让她看不见方向。
桓灏站在阶下,没有着平日的象牙白宽袍,也穿着素服,这让他有些烦躁。然而,殿中阶上那个人才是他烦躁的最大来源。
不知为什么,从昨天起,他就一直心神不安。
昨日,他被匆匆告之皇帝召见了三个公主和明广。几天前,他便从几个太医处得知皇帝撑不了多久的消息。所以他应是早有准备的。可是,那时,他首先想到的竟不是将要得偿所愿的快乐,而是庆幸幸好明阳与父亲感情不深,噩耗来时也不至于让她有摧心裂肺的痛楚。但昨天见到明阳时,她那悲伤至极的眼神却让他的心也沉到谷底。
然而,最糟的是,他什么也不能做。
直到今天,明阳还是一眼也不愿瞧他。他没法停止自己的胡思乱想,总是猜测着昨天殿内到底进行了什么样的对话,竟让她会如此伤心。
没关系,他安慰自己,过了今天,便能尘埃落定了。到时可以堂堂正正地陪着她,不让她独自哭红了眼睛。
昨夜他已见过明广,得知皇帝嘱咐明广不要辜负将来的重托,要好好振作明家的江山。几个心月复也确定了朝中大臣多半已决心要支持明广登基,就算两个公主不服,也不能奈何了。到此,一切都结束了,他只要听好消息就可以了。他不断用这些理由说服自己,生怕心焦的表情会露到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