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时才知道,并不是我乖又听话就可以得人宠爱的。我的出生就不被人所期待,我的父母原本等待的,是另一个男孩。
“八岁那年,在父皇的寿宴上,我看到父皇抱着明琦,喂他吃东西,笑着跟他说话。一直到现在,我还记得那一刻心中升起的深深的妒恨。那种如烈火舌忝噬心灵的酸痛,让我发狂地愤怒。
“我忍不住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人那样对我呢?为什么他们不肯抱我,不肯对我笑呢?我做错了什么?明琦没有我乖,也不比我听话,为什么可以得到父皇他们的宠爱呢?
“那时,我傻傻地以为,可能我学明琦的样子,会让父皇注意到我一点。于是我学明琦,故意刁难太学,特别地淘气,让每一个服侍我的宫人都头痛不已。就在那个时候,我得了个刁蛮公主的名号。然而,我并没有得到想要的东西。
“不久母后召见了我,那是除一年中例行的会见外的一次会面,我那时特别高兴,一路上一直猜想母后会说些什么。然而进了门,却发现母后一脸的冰寒,没有半句温柔的话语,只是冷冷地问我,问我为什么要丢她的脸。
“那么长时间不曾见我,她不问我好不好,也不问我为什么突然会变成那样,她只是连看也不看我地问着我。我只觉得浑身冰凉。直到出了门,才痛哭了一场。连一眼都不愿意给我的人,我也不要他!我这么告诉自己。
“所以我干脆变得更坏,反正即使在我听话时,他们也还是一样不会理我的。
“母后之后又见了我几次,每次都是那几句话。最后一次,她看着我,告诉我,她原本希望我能争气,可以成为储君。我才明白为什么母后那么恨身为女儿身的我。是因为天生的,我便丧失了大半竞争帝位的资格。
“在她眼中,我只是她追逐权力的工具而已,用不着,就可以丢弃的简单工具而已。那一次离开,我知道,所谓的爱,是从他们身上永远也得不到的东西了。
“一直到第一次遇到你,才知道这世上还是有人可以笑得那么温和如阳光的。
“不久,就听到宫人传说父皇打算立琦为太子。只在几天后,他便死了。
“这皇宫是世上最泯灭人性的地方,为了权势,人是可以舍弃一切的,什么手段都能在这里看到。那种对人的冰寒,并不是只对我一人的,而是对着除了他们自己之外的所有人的。
“还好,身边还有个旋露。她从嬷嬷还在时就在我身边了,那时我们年纪相仿,彼此就好像姊妹一样。嬷嬷死前,要她照顾我。只比我大一岁的她很郑重地答应了。之后,就算所有人漠视我,就算母后要她监视我,她也一直守在我身边。
“幸亏有她掩着,我才能外出。后来,认识了紫眉和朱槿。朱槿是个孤儿,也不知她从哪里学来的一身功夫,便做了浪荡的游侠。而紫眉是小辟庶出的女儿,也不得宠,自小就被父亲送到了灵犀山随那里的师太修行。她天资聪颖,学了师太的十成本事,后来学成偷偷下山打算游遍各地名山大川。我们三人遇上后,谈得契合,就都约了共游,一年总会来看我几回。她们两个都有功夫,可以在皇宫中自由来去,所以有时我们就约了出外去。
“再后来,又遇到了你。
“也曾想过你大概是桓家的人,却一直没有把你和传说中那个年轻又能干的桓灏对上号。你在我面前,从来没有显露出擅长朝政之人的那种样子,那种……可以说阴冷的样子。一直都看着你的笑脸,所以不知道,不知道你竟就是那个人。所以,刚刚看到你时,真的让我要惊跳起来。然后,就如你所说的,因为吃惊,所以就……胡思乱想了起来……”
明阳低下头,手指不自觉地绕着腰间的环佩。
空气沉沉地寂静下一。这时,明阳才发现,原来周围有着桂花的清香。所有的器官都敏感起来,连风的微微拂动都让她绷紧了心弦,她忍不住拽紧了冰滑的玉佩,皱起了眉。
低着的眼忽然看到了男子的手,慢慢地,稳稳地,伸向她的手,暖暖的手,包住了她握着玉的拳头。
慢慢抬起头,看到的是含笑、温润如玉的眼,“对不起,骗了你。”男子淡淡地说着,仿佛对于那句抱歉是无比的生疏,“开始是对身份不以为意,后来,不知道怎么说……我以为,也许不说也没有关系,却不知竟会让你那么伤心,对不起。”
明阳禁不住笑了,笑得如风中轻轻绽开的小小花朵,眼睛却是亮亮地有着湿意,忍不住投进了温暖的怀抱,只觉得,有一处冰寒被融化成了汩汩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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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意坐在桂树掩映的大石后,桓灏半抱着明阳,园中静谧无比,时而有金色的秋桂飞落,落到他白色的袍上,又被轻风吹落,滚落到一旁的草地上。
明阳轻轻拉住他的衣襟,玉色的斑指下手指柔弱而纤细,明黄的锦袍轻压在白色的衣袂上,两色融合在一起。她的发有些散乱,半披于他的肩上,雪白的脸颊上黑而长的睫毛有时颤动几下,后又静静停住。
园中响起了一阵迭杂的脚步声,桓灏警醒地缩了缩身子,将两个人的身形,藏到了石后。
“真要命啊!鲍主到底到哪里去了?要是不赶快找到她,皇上龙颜大怒,我们的小命可真的保不住了!”
“哎呀,您可别再说了,说得我心慌啊。早听说她难伺候,怎么半点也不考虑一下这是什么场面,今天这样的日子,怎么只随着自己的性子……”
脚步声再次远去。
桓灏低下头,怀中的女子微仰起头看着他,“看来宫中上下对你的风评是真的很差。”
明阳笑了,笑得竟有一丝妩媚,“后悔了?”
桓灏轻抚着她的发,“只是为了抗拒吗?”
这次明阳的笑有些慧黠,“没办法,我太聪明了,若不懂得适时装笨一点,怕有人要在背后咬牙切齿了。”
桓灏笑得宠溺,“真的那么厌恶这个地方?”
“厌恶?是痛恨啊!”明阳的眼神变得森冷,“我一定要离开这个地方,不然,总有一天会死在这里的。”
“那么,嫁给我吧。”桓灏温柔地看着她。
明阳笑了起来,“对啊!那样的话我就可以离开了!你现在地位那么高,一定可以保护我远离朝廷的。”转念一想,神情又变得苦恼起来,“可是人家都认为我们之前从未曾见过啊,如果现在就……不知多少人会在后面指指点点了。”
桓灏一愣,“也对……”
两人同时皱起了眉。
明阳忽地一拍掌,“这样吧,再过段时间!反正人人当我是笨蛋,我便向所有人说我对你是一见钟情,再过段时间,我便可以嫁给你了……”
再一次,两人的终身大事,在轻松而轻率的思考下,定了下来。
没想到,这一段时间,竟要历时经年。
第五章
平483年
“公主?”旋露轻轻唤着斜倚在榻上微闭着眼的明阳。
明阳倏地睁开眼,旋露默默递上一张纸条。展开,是桓灏俊逸而略显陡峻的字,“安好。”
旋露背后的珠帘一揭,两个女子已到了榻前,一人身着紫色纱裙,容貌秀雅恬丽,正是紫眉,而后面跟着的英气挺拔的女子则是朱槿。
明阳默默将纸条递给紫眉,紫眉只扫了一眼,便冷冷道:“只这么两个字,就是要你劳心挂记几天的东西?”旋露早已退了出去,防着有人接近这大公主的内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