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地……姨是不是讨厌小罢了?”临睡前小罢自责地问。
“姨那么疼小罢,怎么会讨厌你,乖,睡觉……”费圣禾哄慰着他。
“我把姨推倒了,她一定很伤心,不喜欢小罢了。爹地……你跟姨说,小罢不是故意的,小罢想跟姨说对不起……”
“我会跟姨说的,姨最近工作好忙,所以……”他不想欺骗孩子,但也不知如何解释才能让他释怀。
后来,他问过小罢,妈咪对他说了什么。
苏云雪告诉孩子他要娶马薇凯做小罢的新妈妈,妈咪以后不能再来看小罢,小罢有了新妈妈之后就把妈咪忘记吧……
费圣禾了解苏云雪,她并非恶意挑拨,只是性格上的缺陷,她太缺乏安全感,需要很多很多的爱来证明自己的价值,当初她因为感受不到他的在乎而投向另一个男人的怀抱,如今又担心失去儿子的爱……这样一辈子追寻爱却永远填不满内心空虚的可怜女人、他怎忍心责备她。
最失败的还是自己吧,努力想保护深爱的人,却总是用错了方法。
“爹地,我好想姨。”
“我也是……”他苦笑了下,这时才愿意承认,他其实很需要她。
没有她在的房子,好冷清,他和小罢……好寂寞。
这时,搁在隔壁房里的手机响了起来,费圣禾拍拍小罢的手,走到房间接起电话。
“喂……”电话里传来虚弱的声音。
“马薇凯?”他看了眼萤幕,确定是她,心跳急促了起来。
“有没有空……”
“当然有空,你怎么了?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
“我不行了,痛……”
“你人在哪里?哪里痛?我现在买药过去。”他紧张地问。
“在家……来不及……”
“喂、喂……马薇凯?”她话说到一半,电话像摔落到地面,接着只听见微弱的申吟声,他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费圣禾冲进儿子房里。“小罢,姨病了,你知道姨家住哪里吗?”他真的混帐透顶,认识她那么久,竟然不知道她住哪里。
“知道!”小罢立即从床上跳下,穿上外套。“爹地开车。”
“好!”他抱起儿子,三步作两步眺下楼,开车赶往马薇凯的住处。
聿好小罢记性不差,很快便找到了那条巷子。
“爹地,楼上,四楼。”小罢举高小手,催促父亲。
费圣禾推开泛着铁锈的红漆大门,才发现没有电梯,立刻又抱起小罢,爬上阴暗狭小的老旧楼梯,直奔四楼。
“马薇凯——我是费圣禾,开门!”他按门铃,门钤是坏的,只好拚命拍响铁门,就怕她有个三长两短。
来不及……是什么来不及,该不会寻短吧?
马薇凯话没说清楚,害得他一路过来心惊胆跳,他一边告诉自己,不会的,她那么乐观开朗,不会想不开,但脑中又不断浮现“来不及”这三个字,急出一身汗。
喀……
好不容易,门锁开了,费圣禾走进屋里,发现马薇凯整个人缩在地上,冷汗直流,脸色近乎死白。
“马薇凯,撑着点,我现在送你到医院……”他直接横抱起她,转身向儿子说:“小罢,我们送姨到医院,你可以自己走下楼梯吗?”
“没问题。”小罢表现出十足的男子气概。“爹地小心姨。”
费圣禾让马薇凯坐在后座,为小罢扣上安全带后紧接着飙往最近的综合医院。
抵达医院后,他直接将她抱进急诊室,这时她的疼痛似乎稍稍减缓,但脸色仍苍白着,医生问诊时勉强能应答。
费圣禾见她眉峰紧锁,痛得连眼睛都无法睁开,下唇咬出一道道齿痕,那感觉就像有谁一刀一刀刮着自己的肉,精神上的疼痛直钻心窝,恨自己不能代替她承受一切。
他一直握着马薇凯的手,忧心地望着她,他想,她一定又没有规律吃饭,一定又吃那些乱七八糟没营养的食物,一定又边吃边工作,胃痛也不到医院治疗,胡乱吃些成药,把自己身体弄坏了。
他也怪自己,明知她的生活习惯糟到不行,却没有严厉地帮她把这些坏习惯改掉,他到底在干什么,到底有没有关心过她?
忽然,小罢“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惊动了医生护士和其他病床上的病人。
“姨——都是小罢不好——姨,你不要生病,不要痛痛——”积压在孩子心里的内疚一瞬间爆发,以为是自己把姨推倒了,害姨生病了。
“小罢……”马薇凯虚弱地睁开眼,伸出手抚抚他的脸。“姨没有生病,小罢乖,不哭喔……”
“对不起,小罢不乖,姨生小罢的气,不理小罢了……”小罢伏在她胸前,哭得像个泪人儿。
“来,不哭,笑一个让姨看,姨就不痛痛,好不好?”
“真的?”小罢拭去满脸泪水,挤出一个好丑却又可爱极了的笑脸,马薇凯真的笑了。
她将孩子环进怀里,拍哄着他的背。“姨好想小罢,每天每天都好想你喔……”
“小罢也好想姨,爹地也是……”
马薇凯听了,将视线调往坐在一旁,表情比她还像病人的费圣禾,他还握着她的手,始终没有放开。
他的担心、不舍全都写在眼里,浓浓的思念,毫不掩饰地表露,不知怎的,马薇凯突然觉得自己这次胃痛,痛得好值得,至少,她看见了他的心。
她不是单相思,不是作白日梦,没有妄想症。
“听说有人很想我?”她咧开缺乏血色的唇角,笑问。
“报纸寻人启事登那么大,你没看晚报吗?”他前倾凑近她,拨开她额前被汗水濡湿的发。
“你知道我这个人没耐心,直接告诉我比较快。”她凝视着他。
“嗯……”他动了动嘴唇,还没开口脸倒先红了。
“嗯什么?”她忍不住笑,一笑胃又开始抽痛。
“等你病好了再告诉你。”他将小罢抱回膝上,以免妨碍护士打针。
“小罢明天还要上课,你载他回去睡觉吧,我没事了。”
“不要,我要在这里陪姨。”小罢反对。
“我一向尊重儿子的想法。”费圣禾也不愿离开她。
“你们这样一直盯着我看,我会害羞……”其实是好感动,感动到想哭又不好意思在他们面前哭。
“那你闭上眼睛,好好休息,我们会一直在这里陪你。”他收紧握着她的手,让她安心。
“我睡觉会打呼。”眼泪已经快要满溢。
“我保证不会说出去,”他笑答,而后温柔地注视她。“睡吧……”
马薇凯听话地闭上眼,含在眼眶中的泪水顺着眼角滑出,但嘴角是扬起的,幸福感是充满胸怀的,忽地,感觉他的指尖触上脸颊,轻轻地为她拭去泪水,她害羞了,再不敢睁开眼睛看他,怕一看就舍不得移开视线,流露出爱意。
支架上的点滴一滴一滴地顺着管子流下,急诊室里偶尔传来病患的申吟和护士问的交谈声。
这里躺着的是身体受到折磨,精神上也万般脆弱的病人,而病床旁陪伴的亲人或朋友,无论过去有无磨擦或怨怼,此时的心都是柔软的、卸下心防的,再没有比祈求眼前的人早日康复更重要的事。
小罢在父亲怀里睡着了,费圣禾静静凝视病床上马薇凯苍白的脸,细瘦的手骨,和眼皮下方淡淡的泛青。
回想先前冲进她居住的老旧公寓,沿着幽喑的楼梯向上,打开她的房门第一时间映入眼底的,是简单到不像是一个女人的住所。
他知道她还背负着父亲留下的负债,但她对自己真是太吝啬、太苛刻了,以她的收入过上好一点的生活绝对没有问题,她却如此俭朴,没有善待自己;他记起当初为她修理笔记型电脑时,她只需中古板子,不要太贵的要求,如今,他才真正了解这个女人有多笨,有多需要人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