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生日的那个晚上,他就觉得她不对劲,只是碍于一种连自己也搞不懂的莫名别扭,始终没有打电话给她,他认为李浩念跟她比较熟,要打电话也是李浩念打。
“怎么穿着睡衣就跑出来?”一阵子不见,他是真的想念她。
“我在梦游……”她说,因为再见到他而屏息。
“最好是梦游。”这样也能硬拗。
“真的,我现在还在睡觉,而且在作梦。”不知是不是安眠药的药效发作了,她感到有些恍惚。
他还握着她的手臂,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额,一种好亲密的温暖。
现在,她很需要这份温暖,如果天不要亮,梦不要醒,能让她一直这样看着他,多好。
“你觉得我智商很低?”他发现她好像更瘦了。
她摇头,在她心里,他绝对是个智者,至少比庸庸碌碌的她有智慧太多。
“发生了什么事吗?”忍不住,他还是问了。
因为他觉得她就算怎么粗线条也不会做这么突兀的事,半夜站在一个男人家外头,穿着睡衣……很怪。
尤其她看起来,很累,很虚弱,很没精神,不像他认识的俞筝。
“你不要问……”不知怎的,听见他关心的语气,害她想哭。
“喔……”她说别问,他就不问了。
两人就这样——他盯着她,她盯着地板,僵持着。
比正牧一直忘了放开她,好似他一放手,她就会像烟一般,轻轻地被风吹散了。
他想知道,为什么她那么久没来?
他想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他想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在吃饭,为什么瘦成这个样子?
他想知道,她是不是半夜都不睡觉,整个人憔悴得他差点认不出来。
但,话全挤在舌尖,结果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因为这不是他习惯对她说的话,过去他很少表现关心她,突然问起,怕会破坏一种原本和谐、平衡的关系。
两人继续默默无语地站着,在这夜深人静时,简直像神经病。
“你可以为我做件事吗……”她低语。
“什么事?”
“肩膀借我一下。”她好累、好困,好想长长、长长地睡一觉。
比正牧愣了愣,眼前突然浮现那晚在公园里,她轻靠着他,双手环上他的腰,当时她的发香、她的悲伤、她的怯懦,竟在过了那么久的此时才清楚的感受到——
她没有他以为的坚强,她的脸皮也不是真的那么厚,那些嘻嘻哈哈看似百毒下侵的男人婆行径,其实只是掩饰脆弱的假象。
只是他不愿太深入了解她,刻意保持一段安全的距离,所以看不见。
打从两人认识,被迫同床共眠,每一次见面就抬杠、斗嘴,一直到她开始三天两头往这里跑,跟着他们吃便当、吃路边摊,每次市集尽心尽力地为他招呼客人……
相处时的记忆片段,一点一滴的聚拢,她的韧性就像打不死的蟑螂,他也从不把她当女人看,但现在……
他后悔没对她好一点,后悔让最初见面的成见蒙住了双眼,看不见她的努力与付出,后悔没早点发现两人之间存在的牵绊。
见谷正牧许久没回答,俞筝觉得自己又做了笨事,立刻勾起唇角,哈哈大笑。
“想也知道是开玩笑的,你那么紧张干么……”
尾音未落,谷正牧大手一揽,将纤细的她纳入怀里。
“爱借多久就借多久……”他嗫嚅地说,脸红了。
这种程度的肉麻话,是他的最大极限。
他不是会一见锺情的人,却也不是没有感觉的木头人,她为他付出的,他清楚地接收到了。
“你是个好人……不过,你一定不是阿牧……”她想夸奖他,不过改不了在他面前习惯性的搞笑。“阿牧不会对我这么好……”
“你话真多。”他按着她的头,极不浪漫,像强押着马喝水的力道。
“我想说的都还没开始说咧……”她不在乎他浪不浪漫,只要他对她好一点点,她就心满意足,就足以安慰她的落寞。
“想说什么就说吧,我会听。”
“那我要开始说了喔……说很多很多,说到你嫌我烦。”
“我不会嫌你烦。”以后不会了。
“一间跟我们公司配合十几年的厂商,换第二代经营,就停掉了我们代理的产口叩生产线……不顾江湖道兰我……”
“嗯。”
“还有一个客户,都已经发生财务危机了,跳票前还跟我们下了一张好大的订单……人去楼空,货追不回来……”
“嗯……”
“还有……我的同事,情同姊妹的好朋友……两人从高中就一同进公司打工的会计经理……”
说到这,她忍不住红了眼眶。
“嗯……”他轻抚她的发。
“我不想辞掉她……但是,我妈……”她哽咽地无法说下去。
比正牧听不懂她说什么,不过,他是个好听众,安静地等待她整理思绪。
“是我做得不够好,才让这种事情发生……”她抱着他的腰,低声啜泣。
“你做得很好,已经很努力了……”这个女人的肩上,到底扛了多少东西?
“但是……不够……”
接下来,他完全无法辨别她说了什么话,因为俞筝的声音只剩琐碎的呢喃。
突然,他感觉她身体一沈直往下溜,连忙蹲身撑住她。
“喂……”他唤她。“我听不清楚。”
她双手软软一垂,睡着了。
“喂……”连唤几声都没反应,他低头一看,才发现她睡着了。
比正牧将俞筝抱回房里,让出自己唯一的一张单人床,然后坐在床边,轻轻一叹。
月光洒进小小窗口,他端详她削尖的脸,紧闭的唇和眼角含着的那滴眼泪。
他……觉得、心疼。
这个女人,对别人的事很鸡婆,对自己却一点都不好。
第6章
俞筝仿佛睡了一世纪那么久,当她睁开眼时,发现世界已经变了。
这里是哪里?
她茫然地望着眼前陌生的房间,脑中只记得她坐在阳台数过往车辆的片段,难不成她一时想不开,往楼下跳?
不可能,她不是那种遇到挫折就选择逃避的个性,所以,自杀的念头从来不曾冒出来。
那……?
身体因睡得太沈,维持同一个姿势太久而酸痛,她扭扭脖子,转头看向四周,
渐渐感到有点似曾相识……
忽然,发现门外有交谈声,俞筝爬起来看向窗外,看见谷正牧正和几个穿西装打领带的男人站在门外说话,里头还有一个高大的外国人。
俞筝着迷地望着阳光下英挺帅气的谷正牧,虽然百思不解自己为什么会睡在谷正牧房里,不过,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终于又见到他了。
比正牧和那几个人谈了好久,他表情平静,看不出喜怒,所以不知道是好事坏事,不过对方倒很激动。
这个男人就像人家形容的“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不管发生什么事永远那么镇定,那么酷。
“唉……”她支着下巴,轻叹一口气。
这就是相思,想见却不能见;明明知道他就在那里,却没有勇气走到他面前,喜欢他却要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看起来容易也做得到的事,偏偏就像攀登喜玛拉雅山一样让人裹足不前。
终于,他们谈完了,那个外国人临走前,郑重地和谷正牧握了握手。
俞筝缩回床上,将棉被拉到脖子下面。
比正牧进屋后发现俞筝醒了,先是愣了愣,而后很不自然地走到冰箱旁,像是有什么东西卡在他脚上,害他走得很别扭。
“刚刚跟你说话的那些人是什么人?”
“不重要的人。”他随口应着,转身面向她。“睡饱了?”
“嗯……”她捏捏被角,不免有些害羞,不过随即用玩笑的口吻说道:“昨晚,你一定对我怎么样了,所以你要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