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改盯她的手,不过,也很怀疑她是否有足够的敏锐度,能察觉他对她想问什么一点也不感兴趣。
“你会不会娶一个就快失明的人?”
“……”他沉默三秒,决定还是快点走。遇到一个神经病。
“喂、喂……”她双手都拉住他,两只脚在地上死抵着。
他实在很想走,可是也不想弄伤她,只好站着不动,面无表情地回答她:“没有人会‘立志’娶一个快失明的人。”
“那、那如果是你很爱的人呢?会因为她快失明了就不爱她吗?”
“基本上我没有很爱的人,无法回答。”
“咦?”
“咦什么咦?”她发出那声“咦”的口吻,好像他不正常似的,是她有病才对吧!
“你很急着要走吗?”她想问他之前为什么要捉弄她,也许,他有他的用意。善良的人总是尽量不将人性往坏处想的。
“看到你就急了。”
“为什么?”
“没什么。”他放弃解释,因为一个答案接下来可能引出更多的为什么。他并不认为花时间说明就能把她变聪明。
“你坐过捷运吗?”
“……”这下,墨行殊完全傻眼。
不过,他因此得到一个重要发现——脑袋空空的人比较容易出现跳跃式思考,因为脑子里空间够大,完全没阻碍。
“坐捷运很有趣对吧,可以看到形形色色的人。可是,我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喔,明明大家坐很近,可是好像都看不到同车的人,不是在玩手机就是发呆,为什么不跟旁边的人聊天呢?这机会不是很难得吗?”
甄芷晴从小到大,到哪里都由专车接送,出门也必定有家人或佣人陪同,唯一一次和同学坐捷运到淡水玩,那愉快的一天一直深植她脑海。
而她分享这个经验的理由是想告诉他,人与人的相遇是难得的缘分,应该珍惜并真诚地关心身边的每个人。
她先前会误会他,就是因为彼此了解的时间不够。
“……”他的一双腿又不自觉地想移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停下来听这一堆乱七八糟,没有逻辑的童言童语。
可是,她的手还勾在他手臂里。
她跟他很熟?
不过说了几句话,不小心救了她一次,这天使就完全将他归于“同类”,或者还有救、还值得她感化的人类?
“我还有工作,得走了。”他将她的手从臂上拉起,一种软软暖暖的触感,像刚醒好的面粉团。
“是喔……”她看起来好失望,寂寞一下涌上她的眼。“你明天还会来吗?”
他看见她眼中流露出一种不抱希望的期待,犹豫了下,不知不觉地点头。一个人男人没必要欺骗小孩子,这很丢脸。
“真的吗?”听到这答案,她的情绪立刻从谷底飞上来。
“几点?我在这里等你。”
“大概……这个时间……”在听见自己被她眼中那布满希望的光芒照得如实回答的声音,好闷。
“嗯!”她好用力地点了个头。“那我们明天见。”
“…….”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她传染了什么毛病。
为什么他竟不忍心让她的期待落空?尽避他已经打算明天找找看还有没有别条路可走。
“再见!”甄芷晴开心地挥挥手,目送他离开。
墨行殊怕了她的“天真无邪”,更怕她从此以后缠上他,离开的脚步,快到几乎叫“落荒而逃”。
她则一直等到完全看不见他的身影才将手放下来,满心期待并相信明天将是美好的一天。
第三章
她真的在等他……
墨行殊才刚走过门诊大楼,就看见那个女孩坐在花园旁的椅子,引颈翘望。
他后侮走得太快,一时忘了昨天的事,赶紧掉头往回走,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她一发现他,立刻弹跳起来,冲向他。
“嘿……你来了。”她仰起脸看他,斜阳映得她细致的脸庞像铺上一层珍珠粉似的,瓷亮瓷亮的。
这雀跃的表情让从头到尾只打算敷衍她的墨行殊无法招架,并难得的出现一点点内疚。
“我有好多问题想问你耶!”她一开心又忘形地勾住他的手臂。“不过,你要去探病对不对?你先去,我在这边等你。”
“我会去很久。”就算她等他一辈子,他也不会回答她任何蠢问题。
“没关系。”她笑咪咪的,似乎见到他依约前来就已经很满足了。
“爱等你就等吧……”他觉得自己应该“正常点”,换做平常,他是不会被一个小表缠得心软了起来的。
墨行殊没有理会身后那殷切期望的目光,迳自走往那条杜鹃花道。
进到六楼VIP病房时,墨朗已经在茶几上摆好棋盘,知道他再怎么不愿意,答应了的事情,一定做到。
墨朗因前些日子突然出现短暂心悸、胸闷的现象,所以入院检查。
虽然大部分的人都不爱上医院,但在这里,不仅病房媲美五星级饭店房间,窗外视野雅致宜人,重点是,那些什么鸡毛蒜皮的事都能拿来吵的家人亲戚,好歹看在老人家都住了院,暂时不会太烦他。
所以,他也就乐得和老伴在这里偷得几日清闲。
医院里伙食健康清淡、营养均衡又美味,每天有按摩师来帮他和老伴疏通筋骨,有亲切可人的护士,还可以用哀兵策略拐这个不孝孙子乖乖来陪他斗嘴,日子过得比在家里快活多了。
“精神看来不错。”墨行殊在沙发坐下,想着今天要怎么赢这盘棋。
“不用这么认真,你输我是正常的。”墨朗很喜欢刺激他。
“总有一天我会赢的。”
“那你可要加把劲,我没多少时间等你。哈哈。”
“放心,为了要赢你,我会求你长命百岁的。”墨行殊不爱听爷爷说这种话,但是就不肯老老实实地表现自己的关心。
墨朗今天精神状况奇佳,下完一盘又一盘,硬是不让墨行殊离开,当然,对弈的当中不忘疲劳轰炸,要他快点交个女朋友。
连女乃女乃也在一旁帮腔,软软的劝说,让人很无力拒绝。
外头的阳光渐渐转弱,墨行殊不时会想起那个小笨蛋,不知道是不是还在外面等着,思绪一乱,棋就走得乱无章法,愈下愈退步。
“怎么心不在焉的,急着去和女朋友约会?”墨朗打趣地说。“是的话,我就放你走。”
“不好笑。”墨行殊很不捧场地瞅了墨朗一眼。“我怎么觉得你愈来愈像黑心媒人婆,不管人家要不要、合不合,反正凑成对,赚到红包钱后就不干你的事。”
“是吗?我像吗?”墨朗哈哈大笑。“到哪里找像我这么有良心的媒人婆?只要你肯娶,我包你下半辈子不愁吃穿。”
“我不娶也不愁吃穿。”一点吸引力都没有。墨行殊翻了翻白眼,不自觉地又转头看向天色。
“好啦!好啦!放你走啦!”墨朗挪一步棋。“将军。”
“啊?这么快。”墨行殊似乎还在状况外。
“回去吧!我想和你女乃女乃去散散步。”
“好吧,那我明天再来。”墨行殊没再耽搁,拿起西装外套便往外走。
他一路快步通过杜鹃花道、坐月子中心前的小花园、游戏区,弯过普通病房大楼的墙边,立刻发现那个还坐在花圃边缘,头仰得高高的,呆望着天空的女孩,他的心,仿佛被什么给蛰了一下。热热胀胀的。
甄芷晴一直观察着云朵的变化,大团大团的白云,在紫蓝色的布幕上像堆积的雪,有个贪玩的孩子,一会儿捏出雪人,一会儿捏出斜斜歪歪的城堡,她想,躺在上面的感觉一定是软软的、像棉花一样舒服。
突然,不知什么遮住了她的视线,她眼前顿时暗了,乍地,光线又回来,这一暗一亮间令她头昏眼花,像有好多小星星在眼睛里闪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