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比刚刚较为沉重,应该是手上提着行李的关系,他走到她的房门前,停伫片刻,便又走下楼去。
她平躺在床上,浮肿的两眼,因为这一连串轻微的声响,又冒出泪水。
他不打算叫醒她,就这样不告而别了吗?
她是应该假装仍熟睡着,不说再见,从此刻起回到一个人的生活,还是从床上跳起,指着他鬼祟的行径,海扁他一顿,让他即使到了丹麦也牢记着她拳头的威力?
犹豫、挣扎、死要面子、依依不舍……
她扭着手指,全身肌肉绷到极限。
突然,听见窗外一辆汽车停在门前的引擎声,应该是公司的人来接他去机场。
童凯就要走了——
这几个字窜进她脑海中时,她猛地从床上翻身而下,咚咚咚,两步作一步地跳到一楼。
童凯正弯身提起放在门口的行李袋。
“喂——”她大叫。
他回头看她,她的眼睛肿得像核桃一般大。
“昨天喝太多酒,水肿。”她指着眼睛,先解释。
他心疼不已,勉强扯开嘴角,扬起笑容。“粥煮好了,摆在饭锅里保温,记得吃。”
一句话,便轻易地让她眼前起雾。
她还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那个黄昏,明朗的笑脸,说起话来气死人的臭屁,让人恨得牙痒痒的,却又无可奈何,没想到这段“孽缘”竟一路牵绊至今。
现在,这个讨厌鬼就要走了,她却觉得有人从她心头挖走一大块肉,痛得想哇哇大叫。
“怎么不说话,想用行动直接表达爱意吗?”他走近她,笑着张开手臂。
她僵着不动,不敢动也动下了。
“想我的时候,就到丹麦来找我,我养你啊!”他徒然放下手,揉揉她一头乱发。
她恨他一副没事的口吻,她可是为他流了一个晚上的眼泪欸!
“我已经决定要趁你这个臭小表不在的时候交一个男朋友了,搞不好来个闪电结婚,才不用你养。”她挥开他的手,倔强地夸下海口。
“也好,比较之后,你就会发现我们两个有多么速配。”
他老是那副气定神闲,料定她最后会屈服的死样子,让她气结。
“别以为我在说笑,我们同事一直邀我去联谊,要不是有你这个缠人精碍着,我早就交到男朋友了。”她口是心非地说,明明就是没兴趣。
他看她一眼,笑了。
“笑什么笑,我是说真的,等你回来,我就带我的新男朋友让你看。”她一再强调,愈说就愈坚定,恨不得下一刻就到街上随便抓个人来充数,好表示她一点也没有舍不得他。
“联谊啊……”他又笑。“你笨笨的,骗财我倒不担心,不过,小心别被骗色。”
这笑,其实是苦的。
他就要走了,她还不让他好过。
她就这么迫不及待地在他还未离开前宣告她将来的恋情,怕他不死心吗?还是,她真的认为他是她情路上的阻碍?
“放心,我的眼光没你那么差。”像她这么粗鲁、一点女人味都没有的女人,他居然还能浪费那么多年的时间在她身上。
“交男朋友可以,但是,不能接吻,不能发生关系,也不准牵手。”
“哪有这么多规定,谈恋爱至少要牵手啊!”她抗议。
“我没见过他之前,什么都不准动,就告诉他,我说的。”现在,他也只能这样虚张声势,事实上,自己不在她身边,她又那么笨……
“我才不理你……”她嘟起嘴。
“嘴巴翘这么高,是不是想来个临别香吻?”他弯下腰,也嘟起嘴。
“想得美!”她立刻准备挥拳阻止。
他站起身来,表情从戏谑转为正经。“不闹你了,好好照顾自己。”
“知道……”她像很不耐烦地将脸撇往一边。“这句话你已经说过一百零八次了。”
“我走了。”
“嗯……”她低头看着自己赤足的脚尖。
他突然一把将她拉进怀里,紧紧地抱住她。
她的脸贴在他的胸前,感觉到他沉稳的心跳和手劲,一阵鼻酸。
两人静静相拥,锁住喉头的是说不出的再见,任沉默蔓延。
他放开手,再没有说什么,转身走出大门。
她的脸颊遽然失去了属于他的温度,望着他高瘦笔直的背影,眼泪就这样直直往下坠落。
他离开之后,再也没有一个温暖的胸膛能够任她撒泼,再也没有人能分享她的喜怒哀乐,她的悲伤,再也没有宽阔的肩膀承接了……
她不自觉地随着他的脚步移向门口。
门外,停着一辆红色BMW跑车,车旁站着一位美艳动人的大美女,笑着迎向童凯,接过他的行李。
唐小琦紧盯着车窗里童凯的侧脸,直到跑车离去,他始终没有回过头来看她。
童凯,走了。
她站在门口一直哭,即使知道每个从门前经过的路人和骑士全都转头看她。
他走了,她便不需要再装出大姐头的姿态,不必担心被聪明的他挖出更多不想面对的情感。
她哭得天崩地裂,像要倾尽这些日子压抑的痛苦,边挥着泪,转身进到客厅。
拂去眼眶里蓄满的泪水,映入眼帘的是那组黑色真皮沙发,视线往右边移去,原本摆放老旧电视的矮柜,如今重新上漆,摆上了一台三十二吋液晶电视,电视旁边放着她最爱向他挑战的“叠叠乐”,大门旁的鞋柜,还有童凯帮她做的“搞笑珍道具拖鞋”,厨房的电锅亮着橘色小灯,里头温着童凯一早起来为她熬的粥……
一间原本家徒四壁的房子,因为童凯,慢慢变得丰富,不知不觉这个家,充满了他的气味、充满着两人的笑声。
如今……
她坐到沙发上,只觉满室寂寥,只不过少了一个人,竟然会有那么大的不同,那个整天被她骂死小孩的男人,才刚目送他离开,她已经哭成这样了,以后她该怎么办?
头一低,她的眼泪就又“咚”地滚出来,然后,如断线的珍珠般,愈滚愈多,她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闷着、疼着。
“死阿凯……既然要走就偷偷地走好了,干么告诉我……”她臭骂他,猛挝抱枕,是非不分,就是不去厘清那股疼痛与爱情有任何关联。
从现在,她就要开始习惯没有他的生活。
这时,家用电话响起,她连忙擦干眼泪,接起电话。
“喂……”
“是我。”童凯的声音在另一端响起。
“你到机场了,这么快?!”她硬把泪水鼻水给梗住。
“没有,还在车上,感觉到你已经开始想念我了,所以赶紧打电话给你。”
她吓了一跳,这家伙是很聪明没错,但还不致能靠冥想看到她现在的状况吧!
“谁、谁在想你,少了你这个吵死人的死小孩,我现在不知道有多清闲,正乐得一个人享受早餐。”她的嘴硬,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刚刚又哭了?鼻音好重。”童凯柔声问道。
“怎么可能,是我刚好在挖鼻孔。”
“呵,你喔……要好好照顾自己,别老是吃些没营养的东西,早上不要赖床,现在可没有我叫你,别闹钟一按又继续睡,还有,天气冷的时候,记得把暖炉搬出来,不要只顾着省电,把自己冻坏了……”
“你很啰嗦欸……”无法抑制地,唐小琦的眼泪再度夺眶而出。
“唉……怎么办,我已经开始想你了。”
“那……就、就……”她就了老半天,挽留他?跟他走?无论是哪一个,都不可能从她口中“就”出来。
“你可以在丹麦找个金发蓝眼波大腰细的超级大美女。”她酸溜溜地说出这些违背心意的结论。
“不行,我当兵一年多你都没兵变了,我怎么可以移情别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