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发动着那辆老爷机车,还重重地咳了两下才启动,然后全身零件像快散了似的抖个不停。
“你确定……我们回来时,这两个轮子会一起回来?”她看了看车,有点犹豫。
“放心,半途故障的话我背你回来。”
“那就不必了,我两条腿还健在。”虽不情愿又有性命危险,但她既然答应了,还是硬着头皮跨上后座。
“要不要扶着我的腰?”看见陆茜文的双手扶着后面的铁架,他建议道。
“谢啦!我看你这辆车想骑得超过三十也很难。”她只是找个着力点,方便在车子解体时跳车。
“你真聪明。”他大笑。“这么美丽的田园风光就是要骑这种速度,才能好好欣赏,太赶就看不到飞舞的蝴蝶,闻不到花香。”
“你还真能自得其乐……”她在他背后笑了笑,想想,他说的也有道理,在这里,有的是时间,没什么好赶的。
白亦棋穿着洁白崭新的T恤,还留有新衣的摺痕和味道,从背后看去,他的肩膀宽阔,背部直挺,额前的头发被风吹向后,形成一道道波纹。
人家说看到长发、身材窈窕的女人,千万别好奇地想知道她长相如何,原来男人也适用,不去看他的满睑胡渣和衣服前面印着的里长伯,还有脚下那双“英雄牌”夹脚拖鞋,背影倒还像个俊挺的男人。
机车缓缓前进,骑上乡间道路,车身十分招摇地发出各种声响,弯身在田里除虫的农民,远远听见便直起了身朝白亦棋挥手。
“白医生,载女朋友『兜轰』喔!”
“医生,有空记得到我那泡茶、下棋。”
“啊!我老婆留了些菜,等等叫她给你送去。”
沿着田边小路,不停有人拉着白亦棋聊上两句,看见他车后坐着这么漂亮的小姐,也免不了亏他几句。
他则像出门献宝似的,跟着拼命赞美陆茜文,陆茜文则尴尬地戳戳他的背,要他住嘴,催他快快离开。
“这棵榕树就是我刚才跟你说的,已经超过百年历史,是这个镇的聚会中心。”他向陆茜文介绍。
“白医师,啊你这件衣服我家里还有库存捏,等等到我家,叫偶老婆再拿几件给你,好穿厚。”里长伯见白亦棋这么爱护他,穿着他的竞选T恤到处宣传,乐得合不拢嘴。
“好穿,吸汗又透气,里长伯,你有用心喔!”
陆茜文在后面抿嘴直笑,听白亦棋和这群老人聊了开来,看不出来他在这的人气还挺旺的。
这时,她也不急了,反倒用一种轻松的心情体会这里浓厚的人情味,在都市里,就算住对面也叫不出彼此名字,这里的邻居可能一隔就隔好几亩田,房子与房子距离这么远,彼此的关系却像家人一样紧密。
终于,车子从碎石子路骑到了柏油路,远离田地到较集中的社区,白亦棋沿着几户紧邻的三合院一一送药进去,出来却换成满手的蔬菜。
有户人家见他带了个小姐,竟比自家儿子娶媳妇还乐,吆喝着非得宰一只鸡让他带回去不可。
白亦棋赶紧给陆茜文使眼色,两人没命似地逃离众人的热情包围,连机车也来不及发动,牵了就跑。
“这里的人……怎么这么热情啊……”陆茜文手里抓着两条又大又白的萝卜,跑了将近三百公尺,边笑边喘说。
“那是因为你,他们难得见到生人,见你又这么漂亮,自然就热情起来了。”
“胡扯。”她瞪了他一眼,渐渐习惯他就是吊儿郎当,一副不正经的样子。
“本来就漂亮,还怕人夸啊!”他扯开笑脸,继续逗她。
“谁怕,我听多了,早就免疫。”她将萝卜扔给他。
她给人的印象一向是果决俐落,大部分的人会夸她能力强、有魄力,认识时间一长,工作表现经常胜于外貌,而她也引以为豪,可是,今天却因为白亦棋毫不掩饰地赞美,让她几乎沉睡的女性特质苏醒过来,她竟然感到有些害羞。
“美女,请上车。”他从置物箱拿出黑色橡胶绳将菜一一捆好,吊在车后,做了一个邀请的动作。
这画面令她不觉大笑。
他穿着宣传T恤、绉巴巴的卡其色休闲短裤,脚趿拖鞋做着绅士的动作,而眼前摆着一辆就要解体的五十CC小绵羊,无论她如何优雅地坐上车都显得十分爆笑,但,她的心情却异常的轻松愉快。
她回想着上一次这样毫无形象地大笑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也许……从来就没有过。
她思想早熟又凡事要求完美,不做没意义的事,讲求效率毫不浪费时间。
在这资讯爆炸的时代,她像一块渴水的海绵,拼命想吸收更多,了解更深,她一直很满意自己的生活方式,却在这个小小的村镇里有了截然不同的感受,对她而言,很陌生,很特别。
“想什么?”白亦棋问。
“你从小在这里长大吗?”
“不是,两年前才搬来。”一开始因为对抗父亲的专制而来到这乡下,如今,他是真的爱上这步调悠闲、人情味浓厚的地方。
“为什么选择在这里开业,往都市不是更有发展?”
“很简单啊!在都市里可以赚很多钱,但永远都觉得赚不够,在这里没钱赚,却永远都不必担心没饭吃。”
“好神奇的理论。”她有点理解却又不完全懂。
“心灵充实了,物质就少了,一碗饭就能饱,为什么非得鲍鱼鱼翅;一张木板床倒了就睡,何必要几万元的柔软床垫;两个轮子就能跑的车子,干么非得坐四个轮子的车?”
“是这样没错,但人不就是希望能多赚一点钱过舒服的日子吗?”
“那也得看舒服的定义是什么,其实愈简单的生活愈长寿,适度劳动的身体才健康,等到年纪大了,各种文明病都冒出来,那就不怎么舒服了。”
“嗯……”她默默地点头,突然发现,她一直无法形容他那种独特的气质,原来,就是他的自信与从容。
无论她怎么揶揄他,他仍旧一副自在安然的样子,因为他喜欢这样的生活方式,了解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无须向他人交代,也不必在意他人眼光。
这点令陆茜文由衷欣赏,心中暗想着——
其实,看久了,他的邋遢也不是那么邋遢,只是不大注重形象,笑起来还挺阳光的。其实,他一点都不猪头。
“上车吧!接下来我们到市场买其他材料,等着享用你烹调的丰盛午餐跟晚餐了。”白亦棋坐上坐垫,伸出右手打算扶她上车。
她看看车尾吊着琳琅满目的各色蔬菜,看看他满脸的笑意,再看看这宽广的田园及蔚蓝的天空,在这天地之间,所有世俗的考量都显得粗鄙庸俗。
她伸出手放到他的掌心上,一跃,坐上后座,两手自然地扶在他的腰间。
“注意喔,涡轮引擎启动准备加速——”他身体往前倾,一副赛车手即将冲刺飞出的姿势,结果油门一催,各种破铜烂铁的声音是很热闹,只是车速仍旧稳稳地维持在每小时二十五公里。
她在后面大笑,笑得不可抑止,这男人真的很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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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从市场一路招摇回到诊所时,雷家安因为白亦棋的叮咛不能随意乱动,只能躺病床上与男友聊天,陆茜文知道娄南轩几日后就要离开台湾,所以没去打扰两人的独处,转进厨房准备午餐。
白亦棋检查完雷家安伤口的复原状况也溜进厨房,欣赏她在厨房行云流水般优雅的身影,赞叹——她连洗米、洗菜都可以这么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