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拧了拧眉心,不吭一声。
“你……”她双手叉腰,一会儿又颓然放下手。“你不懂我说什么吗?”
事实上,她会发出如此疑问不是没道理的,除了男人拧起了眉心外,还有就是男人的模样——他穿着铁灰色直纹西装,银灰色的领带松垮垮的挂在颈项,下颚和唇上布满了胡碴子,眼底也有着淡淡的疲累。
如此模样的出现在森林里,实在怪异极了。
现在,换黛儿蹙起眉心,双眼直揪着男人看。她咽下唾沫,心想着:他是人吗?
一阵夜风拂来,她不禁颤了一下,悄悄挪移了一个脚步,计量着该往哪跑才好;她无法再忍受如此静默的任男人注视着自己,好像就要被他看透似的。
“霍黛儿?”男人声音低哑。
她瞠目结舌,时间就像在她面前停止了,她微眯起眼审视着男人,很确定自己从没见过他。过了半晌,她咬牙低斥了声:“噢,该死!”
“霍黛儿!”这一次,男人是极确定的喊着。
黛儿退了两步,转身、逃开。
霍氏家族原是中国京城的望族,在十七世纪末,因得罪当朝皇帝,被贬至海南岛,当时,霍氏族长力劝族人辞去官职,勿再沉沦于官场间。之后,霍氏家族便举族自中国移居至英国,开辟海运事业。
承延了三百年的海运事业,近两年已由霍氏家族的新生代贝儿、黛儿掌理经营。
贝儿、黛儿是对美丽的双胞胎,各具特色的典雅动人,令人无从找出她们相似之处。严格而论,两人唯一相似之处便是那对时常闪着慧黠光芒的眼瞳,除此之外,若真的要将她们联想为双胞胎,就只剩下两人活跃、且不服膺于命运的刚烈性格。
贝儿、黛儿的直系祖先是霍氏长子霍明——也是唯一定居于多佛,并建立霍氏海运者。当时,霍明在距港口的一哩处,建造三幢相隔十公尺的巴洛克式别庄,以郑燮所作之诗“夜深更饮秋潭水,带月连星舀一瓢”,分别命名为月星庄、带月别庄、连星别庄。
月星庄置中,是霍氏长者所居,带月别庄是长子或长女成年后所居,而连星别庄则是由次子或次女所居。
而霍明的后代一直以来都是生育一子一女,只有贝儿和黛儿这一代是一对双胞胎。
因此,两人年满十八岁时,便自月星庄迁至各自应居的别庄。贝儿独居于带月别庄,黛儿则是住在连星别庄。
现在,带月别庄里灯火通明。
“该死!”黛儿失控的大吼。
“嘿,黛儿,你到底要骂到什么时候?”贝儿动手帮妹妹擦干头发。“从你进门到现在,你就一直为着该死,再不然就是咕哝着一堆连我都听不懂的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你这样生气?”
半小时前,浑身湿漉漉的黛儿冲进起居室,嘴里咕哝着就连贝儿都听不懂的话。贝儿担心她着了凉,赶紧拖黛儿去冲热水澡,没想到,一边冲澡的黛儿仍是不停咒骂,直到出了浴室也是一样。
贝儿只知道黛儿今晚要在池塘边过夜,难道是在那里发生了什么事?
“就是该死嘛!”黛儿就快哭出来似的。
一旁的哲雷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把吹风机递给贝儿后,拍拍黛儿红扑扑的脸颊,“你再不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贝儿就快急疯了。”
“我……噢……”黛儿捂着脸,不吭声。
贝儿开始用吹风机帮她吹干头发,提高声音问:“你还好吧?”
“不好!”黛儿沮丧极了。
“是谁欺负你了?”贝儿很清楚,只要她们一执行竞争落败后的代价,是绝不可能放弃的,即使有人出面阻拦也一样。黛儿逞强的抿起唇,“谁敢欺负霍黛儿!”
“那这个人肯定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哲雷老实不客气的回了句。
“哲雷。”贝儿不赞同的睨了他一眼。
“他知道我是谁……”黛儿乏力似的吐了一句话,他怎么会知道她的名字?这是她到现在仍想不透的。
“他?”贝儿睁圆了眸子,关掉手上的吹风机。“谁?你在哪遇到的?”
“池塘边。”黛儿把毛巾扔到沙发一角,忿忿的补上一句:“就是他害我掉到池里的。”想到这儿,她还是抑不住心底的愤怒。
贝儿和哲雷对看了一眼,继续听她往下说。
“他突然出现在我眼前,我吓得连连后退,谁知道脚下一个踏空就跌到池塘里。我爬起来时,他还站在那里,我们对视了很久,他突然开口喊了我的名字,第一次是那种不确定的轻喊,第二次则是很肯定的喊出我的名字。”黛儿说话速度极快,双眉紧拧着。“你们知道吗?我原本以为他不懂英文——”“等等。”贝儿打断她的话。“他是怎么突然出现的?”
“我先是听见奇怪的声音,就是那种脚踩在枯树枝上的声音,我喊了一两声,可是没有人应我,等我准备收起手电筒时,他就像鬼魅一样冒出来。”黛儿双手握成拳头,咬牙切齿的说,“我才会吓得跌到池塘里。”
“你说,那个男人喊了你的名字?”哲雷提出疑问。“你很确定他喊的是什么?”
“我听得很清楚,他的确是叫着‘霍黛儿’。”冷不防的,黛儿颤了一下。
贝儿覆住她的手,轻轻揉着她的指关节,要她放松些。“你见过他吗?”
“不!我从来不曾见过这号人物。”
沉吟了一会儿,贝儿开口说道:“也许他是在哪本杂志上见过你。”
黛儿孩子气的抿直唇角。
贝儿轻拍了妹妹脸颊一下,接着又说:“这不是不可能的,你想想,这几年来,你替几本杂志拍过封面照?那些接受采访的就更不用算了。”
黛儿自大学时代开始,就一直活跃于平面媒体之间,每年固定有几本杂志找她拍摄封面,她典美中混合着艳媚的东方容颜,在西方人之中,岂止是令人惊艳。
“不管怎样,他实在是太冒失了。”黛儿不悦的低吼。
事实上,那个男人给黛儿的震撼不只是“冒失”两字,现在回想当时的情景,唯一深刻在她脑海的是男人那双锐利至极的眼瞳,在他们对视的片刻里,她仿佛是光果的被他审判着,那种感觉令她深恶痛绝。
“然后呢?你没问他是谁?”贝儿继续问着,她认为该让黛儿发泄一下情绪。
“我……”黛儿噘着唇,这才暗咒起自己的胆怯。“我唯一做的就是转身、逃开。”
再一次的,哲雷和贝儿交换了一个眼神。
“贝儿,我是不是不应该胆小的逃开?”现在黛儿满脑子想的全是——那个男人是不是也觉得她是胆小表一个。
贝儿摇头,“不能这样说,也许……他是个变态,或者是登徒子之类的,在这种情况下躲开,只是出于自我保护。”
他不是什么变态或是登徒子,黛儿很明白。在和男人面对面注视时,她可以辨别出他并不是变态或是想冒犯她,她之所以逃得如此仓皇,只是怕被他看透的感觉,尤其是在他喊出她的名字之后。
“噢。”她低声申吟。
“黛儿。”贝儿心疼的搂住她,真的不明白究竟是怎么了。“我没事。”黛儿咕哝了一句。
“真的吗?”哲雷质疑的看着她。
黛儿倏地离开姊姊的怀抱,板着脸用僵硬的语调大声重复:“我没事!”
“谁没事?”一个带着笑意的男声突然冒出。
猛然抬头的黛儿一见到来者是何人,即刻由位子上跳起,要不是贝儿拦阻住她,她肯定已经扑上去掐住来者的颈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