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皮粗肉厚,不怕烫。”为免她笑他,他索性开口先调侃自己。
“我又没说什么。”接回撕去一半外皮的橘红色蕃薯,她吹气后咬下一口。“好甜,好好吃。”
她小巧脸上绽放满足笑容,长长的睫毛微瞇,很享受的样子。
“妳喜欢吃这种东西?”未经调味的自然食物,他记住了。
“你瞧不起『这种东西』啊?”她看看盘里那些玉米蕃薯。“你不吃的话,都给我吃。”
“我不会和妳抢,妳放心好了。”
他宠溺地看她一口接一口,吃得不亦乐乎的开心模样。
没有大鱼大肉,只有清淡菜肴,一点都不精致的食物,吃起来却比山珍海味还过瘾。
元震是因为美人当前,沈雩却是因为从体内挖掘出另一个自己似的畅快。
原来率性说话、没有任何勉强矫饰,会是这么开怀舒畅的事情。
以前从不知道,现在尝试过了,她还能老是对他撑着一张没表情的冷脸吗?怕是难了呀。
恍然之间,她忽然明白,她已回不到无情无绪的从前了。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人一步步往前,没有谁可以一直停留在原地。
忽然之间,她明白了。
吃完饭后,农家小孩因有客人来,在父母允许下,施放起几枚色彩缤纷的烟花来。随着烟硝燃放的声响,每个人都仰起头,着迷地欣赏那只有瞬间光彩的美丽烟花。
在这美丽的时刻,她的心头暖暖的,好像她在梦里睡了许久,突然清醒过来,一醒来就看见五彩烟火在帮她庆贺一般。
一个人,能对万事万物有所感觉,真的是件值得欣慰的事。
“务农为生,生存不易。但此时此景,我相信没有人比他们更幸福。”
她欣羡地凝望着他们一家人和乐融融相处的景象。老祖父母、爹娘和多位叔婶,外加一大群年龄不一的小萝卜头,在半新旧的房舍里穿梭;也许房子住起来有点挤,也许偶尔会有摩擦纠纷,但却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谁也拆散不了的一家人。
是她从未体验过的热闹生活。
“妳想过这样的生活?”
当她还沉浸在幸福的氛围中,他的问话将她拉回现实。
“你不羡慕吗?好热闹呢。”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人生,不需羡慕别人的。与其羡慕他人,不如靠自己去争取营造,有一天终会拥有让别人欣羡的生活。”
“你在说你的经验谈吗?”只是闲聊,她无意打探他的隐私。
“没错。”他坦然承认。远望追逐玩耍的小娃儿们天真的笑容,他对自己的过往不加掩饰。
“我是私生子,出身卑微,十五岁被带回元府;在女主人和异母姊姊们眼中,我只是个外面女人生的杂种,没有地位,不被当成人看待,只能用心跟在父亲身边学习,学会察言观色的本事,学会商场上尔虞我诈的手段。
“如果我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元家祖产早晚被我败光;但我利用母钱滚出更多子钱,终于取得元府经济主权,算不算是一种成就?”
“力争上游出人头地,当然算是一种成就。”不过她赶紧补充:“我只是在陈述事实,不是在赞美你,你别想太多。”
“这样讲就太别扭了啦!”元震不留情的取笑。
“我别扭,你大可别和我说话。”
“好好好!算我怕妳了。”
“哼。”偏过头不理他。
短暂的寂静之后,看着她线条完美的侧脸,发现她的目光没离开过那热闹的一家子,他轻轻问道:“妳想妳爹吗?”
沈雩纤细的身子在乍听他的问话时,明显晃动一下。她安静了好一会儿,而后幽幽开口:
“我想他。”语中潜藏多少思念在其中。
“他赶妳出家门,让妳流浪在外,妳还想他?”
“京城里流传许多责怪我父亲无情的流言,但那并非事实。”沈雩低垂长睫,掩去眸里的落寞。
“我爹宠我,待我极好。他是个沉默温和的读书人,对于退婚一事,知道错不在我,因此并未责怪将事闹得满城风雨的女儿,反而对于养成我冷漠性情一事感到歉然。流言结束掉我不曾开始的婚姻,却是另一段人生旅程的起点。他承受世人对他无情的指控,世人却不知这是他成全女儿自由飞翔的方式。”
她脸上勾勒出浅浅酸涩的笑容。“我想他是疼爱我疼过了头,不然天下间哪还有个父亲愿意一肩挑起所有骂名,只为让女儿飞向她向往的天空。”
“让一个素来娇惯着、养在深闺的富家女独自在外流浪,远在南方的他放得下心?”这到底是狠心还是放心?
“我不是一个人的你忘了?小雪从小苞着皇室请来的师父练武,专精以柔制刚的内家功夫;别瞧她瘦瘦小小,一副风吹就倒的模样,可就连高大的北方男子都不是她的对手呢。”
“完全看不出来。”元震根本不信。想他和小雪初次见面,小雪还被他吓得软脚呢。
“下回你和她较量较量吧,她虽不一定能赢得了你,却肯定不会输给你。”沈雩对小雪很有信心。
“好啊。”如果小雪能和他打成平手,他这几年要算是白混了。
“先提醒你,小雪的功夫可不像阿焰那样;阿焰不是练武的料子,小雪却是,所以你别太放心了。”
“就因为信任小雪,所以妳爹放心的让妳和她离开家门?”
“世上的每一件事都有其风险存在。如果因为害怕而困守家中,一晃眼,一辈子就过了。”
“妳和妳爹都是这么想?”
“有什么地方不对吗?还是你认为,女子就该一生在家相夫教子,不该踏出大门一步?”
审视的美眸斜睇着他。昏暗夜色中,她幽黑的眸子流露出玉石般柔润的光采。
“我是那种人吗?”元震苦笑道。
她别开视线,再次凝望嬉闹的孩子们。
“当状元郎提出退婚要求,只因一项不实的指控,我爹二话不说就答应,唯一的条件是他不许对外诬蔑我的名声。我爹曾说,轻易相信谣言的男子配不上我,退了婚反而好。同时他也明了,被退婚的女儿难再许鸳盟,不愿将我困在家里一辈子,他要我出去看看外面的天地,别日日仰望头顶的一小片天空。”
“现在妳出来了,走了一趟西北,用去半年时间,感想是宁可回到高墙绣楼里当个千金女,或继续自由自在的浪迹天涯?”若是他的话,当然是继续流浪喽。风景还没看尽,路途还未走完,怎舍得回去窝在小小的楼院里?
“你猜呢?”不说明,交浅不必言深。会和他说起父亲,只是因为想念;至于更内心的想法,就不必深谈了。
“妳真会泼人冷水耶。”元震自嘲一笑,隐隐感觉到和她心的距离有些快拉近了,她却在关键时刻停下来。
“很冷是吧?别奢望一块千年寒冰会有多温暖。”
咦!是他听错了吗?他怎么好像从她清冷的声音里听出一丝丝的畅快轻悠?她该不是正在和他“轻松愉快”的聊天吧?
忍不住开怀朗笑,率性豪气的笑声引来一个亮晶晶的白眼。
“很好笑吗?真是无聊透顶。”
看着她不明所以的冷淡神情,他笑得更大声了。
是她想太多了。
沈雩走在大街上,对摊商陈列出来的琳琅满目商品视若无睹,反因想起数日前外宿--事,内心忽有所感。
回到平安镇好几天了,难得盼到一个晴日,和小雪、巧妍一同上街逛逛;两名少女被各种新鲜玩意儿吸引,在摊位前流连,沈雩也乐得耳根子清静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