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凉一笑,她在他面前伸出两根食指相接。
擎曦记得,那是他们小时候玩过的游戏,每回他惹恼她,她便通着他两根食指相接,她则用手指从中问切断,嚷嚷道:“切了、切了,切八段,我再不跟擎曦哥哥好了。”
他看着她,缓缓举起手往下切开,她的食指分开、她把手藏在背后,凝声说:“好了,我们已经断了,我会去找一个真正喜欢我的男子,你也不必担心贺爷爷,因为,不管是我阿爹还是我,都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转身,她断然离去,他看见她两只手在身后扭麻花,他知道,她又犯别扭了,但是这回他没追上去,没有圈住她的身子哄她、宠她,像过去做的那样。
只不过,心发紧,一股不知道打哪里来的恐慌升起。
第9章(1)
予月的及笄礼,擎曦没有来,她明明白白告诉爹娘,自己绝对不嫁给贺攀曦,这正是后羿想要的,但确定这件事,他并不开心,至于为什么,他自己也不是太清楚。
予月变得少话,经常关在屋里就是一整天,她经常仰望天空,经常发呆,经常做一些她从来不做的事。
后羿和孙沅沅明白,女儿需要时间恢复,所以不勉强她,由着她继续发傻。
偶尔,她会听见嘴碎的下人在讨论,擎曦少爷和郡主出双入对……擎曦少爷经常往返宝亲王府……擎曦少爷进京了,听说是要求得皇帝踢婚……擎曦少爷要打造一个黄金花轿迎娶郡主……皇帝下旨,让宝亲王领郡主进京完婚……
在最后一个“听说”之后,予月终于再也支撑不住,病了。
她不想生病的,但头痛得无法下床,她觉得天地在眼前关上门,害得她举目张望,只看得见一片黑。
她听见母亲在床边叹息,她努力扬起一脸轻松说:“阿娘,我没关系,休息几天就会好。”
但,她不晓得,她的笑容比哭脸更丑陋。
阿爹气坏了,跑到她床边,抱着她说:“予月,你快点好起来,阿爹带你进京去,把丈夫给抢回来。
他一向反对擎眼,但女儿的伤心,让他无条件投降。
听着阿爹的话,予月哭笑不得。抢回人、抢不回心,她要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做什么?她不够尊贵、不够好,更不是什么郡主,但她也有自尊心,也有自负与骄傲。
她不是死缠烂打的女子,过去,就当作一场误会,是她误解他的假意是真心,误会他真的对她有爱情。
既然是误会,解释开了,也就罢了,何必苦苦纠缠?
她轻声缓道:“阿爹,不是贺擎曦不要我,是我不要他,他、不值得我要。
后羿抱紧她,既心疼又不舍,却还是豪气万千地说:“讲得好,这才是我的女儿,你快点好起来,阿爹给你招女婿,定要招个比贺擎曦好一百倍的男人给你。
予月摇头,“我不要比贺擎曦好的男人,我只要专心待我的男人,像阿爹待阿娘那样。
她的话甜了后弈的心。女儿这样懂事,都病了还想着安慰爹娘,这种好孩子,贺擎曦竟然不懂得珍惜,他的眼晴给老鹰啄瞎了!
一颗心扭出死结,他紧紧抱住女儿,不断在她耳边说:“不怕,予月有阿爹和阿娘,我们家予月一定会是全天底下最受宠、最幸福的女子。”
然后,后羿开始盖房子,买下隔壁的一块地,用大把大把银子盖出一座江南园林,那屋子比宝亲王府更高、更大、更漂亮,用的木料更高级、更珍稀,他要在园子里养鸳鸯、养鱼养鸟,养一堆会逗女儿开心的动物。
他说:“我的女儿就是要过得比李媚君更好。”
孙沅沅没办法阻止后羿,只好由着他去闹,予月却打从心底明白,阿爹是想让她离开这个房问,这个……以前夜夜都会有人偷溜进来,抱着她睡觉的房问。
阿娘问她想不想到梁州走走,去跟二哥住一段时间,听说那里风景很不错,那里的土地很养人。
她明白阿娘热让自己从伤心的环境中离开。
她笑着说没关系,不管是对谁,她都说上这样一句,认真相信讲过一百次就会真的没关系。
所以她不去想擎曦,不去碰触过去,所以她的动作比记忆更快、下刀更狠绝,她切断、割舍,把不想留下的记忆,乱刀砍除。
她告诉自己,没什么大不了,顶多不和他走过一生,顶多她的世界少了一盆火炉,顶说少去几分宠溺,顶多……顶多思念成灾……
没关系的,时间会让深刻变得淡薄,光阴会稀释曾有的浓烈……
文婉姊姊在她耳边说着安慰言语,她说:“贺家老太爷不是说过,贺擎曦这两年有劫数,果然应劫了吧,娶李媚君就是他人生最大的劫数。”
予月在笑,却是笑得满脸泪。她还以为擎曦娶李媚君是她的劫数,原来不是,是他的。
贺家老太爷、二夫人、思芹都来过,但阿爹、阿娘不让他们进屋,怕又惹得女儿一阵伤心,他们理解,却也深感抱歉。
就这样,她在床上躺了近月,才能下床。
身子痊愈后,她总是在笑,没啥好笑的事,她还是笑得满脸开心,她用笑容来告诉亲人、告诉自己,她很好。
她瘦了一大圈,看在父母亲眼底尽是疼惜,但她知道,自己终究会好起来的。
换上衣服,予月才发觉衣服松得厉害,拿起针线缝缝补补,好不容易穿在身上勉强像个样子。
强自振作后,她从柜子里寻出几套衣服,也照着前头的尺寸缝缝补补,整理好后,寻出一块包袱布,将衣服收进去。
予月从柜中找出外祖父留下的藏宝图和信笺,再看一次。
她明白,这件事不能一直搁着,大哥、二哥在朝为官,不知道什么时候身份会被挖出来,到时,宝亲王会不会对他们下手?后家会不会再一次遇上外祖父当年的惨事?
她不知道,却也不敢赌。
以前,她会直觉找擎曦商量,直觉他会帮自己把这件事处理好,但现在……
摇摇头。不成的,他将成为宝亲王的女婚,这东西交给他等同于落入宝亲王手里,她只能退而求其次。
进京找大哥吧,二哥营商比大哥在行,但在仕途官场上,大哥比二哥对政治风向更加敏感。
做下决定,予月把东西收齐,转过身,看见文婉就站在墙边,对着她微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欣赏。
“不害怕吗?”文婉问。
她明白文婉姊姊在问什么。
“我怎么能够害怕,外祖父就是太害怕才会造成后来的憾事,如果当时外祖父不害怕让皇上知道孙家导陈序东有姻亲关系,不害怕皇上怀疑他藏着那笔银子是存有异心,道接把东西呈给皇上,也许状况会有所不同。
“也许你外祖父还惦记着陈家给的那点恩惠。
“或许吧,但力了后家,这等忘恩负义的事,我得做上一回。”
“你很好,我陪你走一趟吧。”她的口气带着几分赞许。
自从宝亲王府的事情过后,予月越来越依赖文婉,知道文婉愿意陪自己,她松了口气。
文婉听见她的叹息,心有不舍。她那股子勇气啊,全是强撑出来的。
马车辘辘行走,予月坐在车厢里头,心里百思万绪,纷扰不清。
阿爹听说她不想到梁州却要上京城,还以为她放不下擎曦,信了她几日,在阿娘的劝说下,才勉强放行。
她放不下擎曦吗?
是的,即使理智告诉自己早该放下,即使她明白越是紧握、越是挣扎,但……
扁阴造就的记忆,想抹灭,谈何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