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自己怎会有这样的想象,更不知道自己怎会确定,倩儿不是他想象中那个古灵精怪的女子……那么那名女子是谁?是勤政殿上那个伤心欲绝的女子吗?
他努力想要捕捉她的五官样貌,可任他再努力,心版间浮起的,依旧是倩儿那张脸。
必上窗,走回桌案前,打开倩儿指的那个匣子,他轻轻拿出里头的画像,回想起他们在谷底的一年。
他不记得自己怎会坠入山谷,不明白为什么清醒,身边会有一个女子,而那女子的脸庞,熟悉得让自己无法理解。
看见他清醒,她的泪水扑簌簌掉不停,她哭着跪地、合掌向天,她又哭又笑,满月复激动的心情无法自抑。
她一句句“谢天谢地,谢谢您让他清醒”、“我甘心折寿三十年,换他一世平安”……那样真诚的口气,让他明白,自己对于她,是非常重要的人物。
可他想不起她是谁,想不起两人的关系,甚至想不起来自己是谁。
他无法言语,只能静静地看着她的激动与哭泣。
他的腿受伤了,胸口有一大片血渍,她不知道用什么东西涂过,伤口不再有新血渗出。
她不在乎他的冷漠,见他醒来,便转身开始忙着,堆柴薪,烧旺了火,她潜身入水底抓鱼。
天气很冷,虽然在谷底,四边的山壁挡住寒风,比山上要温暖许多,但毕竟是冬天,潭水还是冷得冻人。
她从潭底下冒出来时,左右手各抓住一条硕大鲜肥的鱼,她的手脚和脸颊都冻得红通通地,但发现他在看自己,她笑得满面娇俏羞怯。
无疑地,她是个美丽、易牵动人心的女人。
她架起树枝烤鱼,虽然没有调味佐酱,但她的手艺很好,她细心地剥下一块块热呼呼的鱼肉喂他,他觉得那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
吃饱后,她说:“我方才发现前头不远处有一个山洞,我们挪到那里去好不好?夜里要比白天冷上许多,我们需要一个温暖的窝。”
他点点头,她便蹲在身前,负起他,走向山洞。
一个男子被女子负在背后,若非受伤太重,着实伤人自尊,但她的笑颜化解了他的尴尬,并且让他看见她的心甘情愿。
要多深的感情,才能让她为自己这般甘愿付出?要堆栈出多厚的恩义,才能让她在大难来时,不选择各自分飞?
她把他放在洞口边,说:“我进去清理清理,你等我一下。”
她是笑着走进去的,事实上,从他清醒那刻起,她就没有让笑靥离开过脸颊。
她进去了,不多久,一声野兽咆哮传出,他心猛然一惊,知道她惊醒了冬眠的野兽。
才想张嘴出声,就见她冲出洞口,一只黑色大公熊追着她身后跑出来,大熊出洞,看见躺在洞边的他,便转开方向朝他行来。
他的腿受伤,无法移动,只能暗蓄掌力,等大熊接近再一举扑上,然而见他有危险,她想也不想的折回来,护在他身前。
那样的气势,他想,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她是个瘦弱的女子,却为他在野兽面前张开双臂,脸上无半分畏惧。
她虽身怀武艺,可手中仅有的武器是方才杀鱼的那柄匕首,用这样的武器来面对一只冬眠中被吵醒的大熊是不够的,虽然她身形轻灵,往往可以一举刺中大熊,却也引得它兽性大发。
在大熊的全力扑杀中,她受伤了,身上溅满鲜血,她全身力气用罄,可心底明白,自己不撑下去,他便要遭殃,她脸上的隐忍与挣扎,他看得一清二楚。
她终于杀死熊,却全身虚月兑,再无半点力气,可她还是撑着爬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说:“不要怕,没事了。”
然后,头一歪,她昏了过去。
这份情,他永远不会遗忘,一个女人看重他甚于自己的性命呐,他想,他们之间的关系并非一般普通。
她这一昏,整整昏过去两个时辰,醒来时,看见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又笑了,带着骄傲与满足的笑脸。
她一跃起身,草草处理过自己的伤口后,马上回洞里,进进出出,忙得不亦乐乎,她快乐得好像他们不是落难而是出门野餐,好像两人身上没有伤,而她是个快乐的新娘。
待她将他安置在洞里后,她又笑着说:“上午那个烤鱼不错吧,我再去弄两条来。”
第一次,他出声回应她的话。他抓住她的手,说:“不要去,你身上有伤。”
于是,她笑得阳光灿烂。
那个晚上,他们吃了一顿熊肉大餐。
棒天,她剥制熊皮,她找来野果,她还抓到一只野兔子,丰富的野餐使他们吃得很尽兴,然后他问:“你是谁?”
知道了他失忆,她用上面那个长长的故事讲述两人之间的爱情,于是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对她感觉熟悉,并且确定,她对他的感情,深厚得让她心甘情愿。
她的伤药全用在他身上了,他的伤口一天比一天好,她才敢离开他更久的时间。
她本想寻找出谷的路,没想到却找到一间隐身在密林里的废弃石屋,虽然离潭水有点远,但床灶锅碗瓢盆样样有,屋子坚牢实密,屋后还有一道清泉,取水非难题,于是他们挪出山洞,正式搬家。
他们夜夜躺在同一张床上,她最喜欢说着两人共处的那段时光。
她说那个时候,他极其宠爱她,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全都堆到她面前,她很开心,为的不是那些高价礼物,而是他待她的心。
她常说:“我爱你,不因为你是高高在上的王爷,而是因为你待我的真心意,这辈子除爹娘亲人,再不会有人这样待我了。”
接下来的日子,她为他做牛做马,找到好吃的,他第一个先尝,那张熊皮子,她做的是他的衣服,他心闷,她为他唱歌跳舞,他展露笑颜,她便说自己又尝到幸福的感觉。
她照顾他、服侍他,尽最大的心力让他感觉舒适,直到他的伤口痊愈,她叹气说:“真可惜,我再没有机会服侍你了。”
她爱他,这种话她不吝啬一遍遍讲给他听。她说,倘若出不了山谷,一辈子就这样下去,她也愿意。
她不再欺骗他任何事情,他问她朝中局势,她一一说给他听,他很想恢复记忆,她却担心恢复记忆后,他又会让恨主宰心情,于是他握了握她的手、承诺着,经历这番生死,许多仇恨早该放下。
他可以感受到她对自己的真心与感情,但或许是失忆,他对她,无法产生那样的心思。
在无人的山谷下、孤男寡女是很容易因为互相依赖而结为夫妻的,但他没有,即使她夜夜躺在他身边、趴在他胸口,用着极其挑逗的表情说:“我们当夫妻吧。”
他也不过是微微一笑,低着头对她说:“我们还没有拜堂呢。”
他是那样重视礼教的人吗?
萧瑛并不清楚过去的自己,但下意识里,他不愿意躁进。
伤好后,他到处寻找出谷的道路,心急之情溢于言表。
那天,他回到石屋,却发现她不在,好几个时辰过后,她才回来,回来时闷闷不乐、低着眉做菜,一语不发。
他看出端倪却不愿意逼迫她,然后犹豫了几日,她还是为了他而投降。
她说:“我找到出谷的道路了,但我不想出去,想在这里和你待一辈子。”
他想出去,可她那样的表情让他沉默。
她苦笑叹气,“我知道,留下对你并不公平,在这里你只能当个山林野人,走出这里,你就是高高在上的王爷了,可那个时候,我与你……便是天差地远的身份,是云泥之别,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