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心秧刻意抹杀那股子熟悉感,目光从宫华身侧往后滑去,当她发现那个转过身的救难伟人是慕容郬时,一颗头颅迅速下坠一百五十度,直想把头给埋进胸口,她转身、耸起双肩,脚步加快数倍。
没错!就是她,每次苹果做了坏事、夹着尾巴逃跑时,就是这副德行。
爆华失去平时的沉稳,不顾慕容郬会怎么想自己,他开口朝着贺心秧的背影大喊,“苹果、苹果!苹果老师!”
像被雷轰了似的,贺心秧硬生生停下脚步。
苹果老师……
这个时代不会有人发神经,替自己取上这样一个称号,也只有在千百年后,那个专门制造天才的幼儿机构主任,某一天睡醒,脑子被蟑螂吸光脑浆,才会做出这种以水果为老师命名的突发奇想。
可是……没道理啊,穿越不是集体行动,又不是春季郊游,还要凑满四十人一台游览车?
见她脚步一顿,宫华更加笃定了想法。他绝对没认错人!
排开人群,宫华快步往前,他发觉那颗苹果在停顿一下下后,又往前滚了两滚,还有越滚越快的趋势。
忍耐不住,他再度朝着她的背影大喊,“苹果、贺傻秧、哈佛、格林都曼、死小孩、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笨小优……”
一个一个接不起顺序的词,听得众人一头雾水,可是那颗滚动的苹果,硬是听懂了。
她停下趋吉避凶、试图逃离慕容郬的两条腿,以左脚为圆心、右脚画出半径二十五公分、周圆率三点一四一六的小圆,将她的上半身缓慢地做出一百八十度转动。
现在不是算数学的好时机,但是她必须运用数学的科学逻辑来试着解释那串夹杂着。
苹果、贺傻秧……等等名词的长句。
她动作相当慢,却还是在雨中把自己转向那个十岁男孩。
看见她转身,宫华笑开了,好看的眉头舒展、嘴角微微张开,凝重的脸庞染上一抹兴奋的神色。
“你……是……”她千般迟疑、万般犹豫地问出两个字,然后在他挑衅的眉宇间找到答案。
恍然大悟!
她终于明白,自己怎会对他感觉熟悉,她终于了解,为什么那群恶人想对他下手时,她的一颗心会像被两块硬铁夹爆似的疼痛。
原来呵……原来即便相见不相识,那个不科学的第六感,仍然在他们之间扯起联结线。
爆华用力点头的同时,缓缓张嘴,吐出四个字。“我、是、果、果。”
一旁的慕容郬看着两人的互动,刚毅的眉目软化了,原来贺心秧和宫家是旧识,难怪他们想事情的时候会下意识地转动手中长物,难怪贺心秧一名小小的女子,懂得禁海令的缺失,都是宫节教的吧?那人……是号人物。
头昏昏的,两条腿云里雾里、轻飘飘的几乎要飞到天上去。
贺心秧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了马车、怎么被果果抱在怀里一动不动、怎么一路被带到蜀王别院。
不……正确来说,她还待在与果果重逢的强烈震惊中,所以即便认出慕容郬,也没办法联想他和萧瑛之间的关系,没办法想到自己进的这处园子,恰恰是她想尽办法躲避的男人名下的产业。
脑子里的问号太多了,她还没办法想到别的事。
于是,她浑浑噩噩地被安置、浑浑噩噩地洗澡、浑浑噩噩地细数着心中的千百个问题,直到浑浑噩噩走到宫华房前,还是想不出该从哪里问起。
很显然,宫华也有同样的问题。
因此一打理好自己,他就往门外冲,连苓秋煮的热姜汤都来不及喝,他一心急着找到苹果,急着把问号变成句号。
门打开,他遇见傻在门口的笨苹果,也傻乎乎地咧出一个十岁小孩的笑容。
他快步跑上前,顾不得男女之防,拉起她的手,本来想走回房间,却想到房里的两个丫头,便兴奋的说:“走,我们到你房里说话。”
“哦。”
她维持着呆样,很显然的还无法消化,五岁的小丙果抽高成一百四十公分的大果果。
她点头,宫华拉着她快步进入房间,锁好门,四下张望一番后,他带她入座,急忙问:“你怎么也穿越了?”
这正是她想对他说的话,可是,话没说出口,泪水先飙出眼眶。
“你怎么了?不要哭啦……你慢慢说……”
爆华被她哭得手足无措,又是倒水又是递帕子,焦头烂额的模样惹得贺心秧笑出声。
爆华被笑得窘了,埋怨道:“你是怎样啦,又哭又笑,你是老师乀,为人师表可以这么爱哭吗?”
“你以为我想哭吗?如果不是这里太难受……”她指指自己的胸口,然后第二波泪水狂飙。
“好、好、好,对不住,是我乱讲话,从现在开始,你讲、我闭嘴,你把难受的事全说给我听,心情就会好一点。”
贺心秧点点头,同意他的建议,她一面哭、一面叨叨絮絮地叙述那些绿光,叙述被闷棍打上后脑的疼痛,然后穿越、两个不知什么东西的东西的交谈、她被骗被卖……直到逃出妓院、遇上水灾。
她刻意隐去萧瑛那段,其余的全数从实招来,她前前后后讲得杂乱无章,但宫华的理解力超强,还是听懂了。
泪水盈眶,愁思堆满眉间,短短几十天,环境造就了她的郁结,再不复过往的开朗爽快。
难怪以前姑姑老说,环境是造就人类最大的功臣。因此再贵,她还是砸大钱把他送进贵族幼儿园。
第八章风雨故人来(2)
爆华推推她的手肘,试着逗她开心。
“哭够了吗?你以前没有那么爱哭的,你老是一边看着电视剧,一边批评说:哭是弱者的表现,只有弱者才需要使用哭声来软化敌人。”
他不光理解力好,记忆力也超强,苹果说的话,一字一句全记录在他的心墙。
“那是以前,现代文明中哪有那么多让人愤怒的事啊,民主耶,法律耶,在这里,这些东西全变成屁。
“有力气的,理直气壮的欺负人;有脑袋的,理直气壮的吓唬人;有钱的,理直气壮的瞧不起人;谁管道德礼义,谁在乎天地良心,这个世纪里的人类,肯定是进化不足,才会缺心少肺……”
一鼓作气,她把满肚子对这个时代的不平全数宣泄。
“对嘛,二十一世纪多好啊,走到哪里都有7-11,没有人会让你饿肚子、让你口渴;二十一世纪多好啊,百货公司林立,没有人会衣不蔽体;二十一世纪多好啊,一部电脑、一支手机,让你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朋友不失联,脸书还可以替你召回旧时友谊。
“就算真的穷到当裤子,还有社会福利法、老农津贴、老人年金每个月给你发钱,再不然还有慈善机构对你伸手释出善意,哪像这里,朝廷是用来收钱的、官衙是用来吓人的、上位者是用来欺负好人的,好人……是社会阶级中最低下的一群!”
她越说越火大,简直要与这个时代的每个人为敌了。
“对不起……”听着她满月复怨气,宫华垂下头满脸抱歉。
“死小孩,关你什么事啊,你还不是跟我一样,是祁凤皇朝的受害者。”看着果果懊恼的神情,贺心秧终于闭上嘴巴。
苦笑摇头,她是怎么搞的,竟然对个孩子抱怨东、抱怨西,实在太无聊,穿越到这里,他的日子肯定没比自己好到哪里,刚才惊心动魄的那幕,不就解释了他没比自己幸运?
贺心秧吐气,抹去眼泪,笑笑地一掌巴上他的后脑,就像以前那样,掌力不大,动作还带着一丝丝宠溺的感觉,虽然果果已经放大两倍,但在她眼里,还是那个让她把屎把尿的死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