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她帮他把相簿收进背包里,陪他牵着脚踏车走了一段。夜灯在他们身后,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交迭。
低着头,刘若依细数着两人的步伐,而卢歙拉起她的手,轻轻地哼起歌曲。
她没听过这首歌,而他的声音很低,令她听不见歌词,只隐约听出弦律。他的歌声很好听,就像他说话时,低低的、厚厚的,让听者感觉温馨。
第5章(2)
在若干年后,有人问了刘若依,“你人生中最难忘的时刻是什么时候?”
她总是想也不想地回答,“不舍离开依依的那个夜里。”
这段路刘若依送得很远,她一面走、三回想,如果一直走到地平线那端他们就不会分离,那她很乐意这么做。
直到卢歙不舍得,转过身要她听话,“快回去,我看着你走回巷子里。”
他的眼神专注而笃定,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二次,对她展现大男人主义。
“我再陪你走一段。”她说。
“不行,云很低,马上就要下雨了。”他坚持。
然后他调转车头,用动作表明,如果非要陪,就让他陪着她再走回她家。
刘若依抬头望向天边。他说得对,快下雨了,他骑回家还要半个小时。她只得放弃执拗,说:“好,我们同时向后转、同时向家门飞奔,我不淋湿自己,而你也不准淋湿。一、二、三,砰。”
像是鸣枪开跑般,他坐上脚踏车,飞快踩动轮子,而她转身、小跑步。
直到跑进巷子她才停下脚步,低下头,放任储备多日的泪水奔腾。
她以为自己已经做好充足准备,谁知事到临头,心还是会痛,她以为不舍无数次的保证,已经给足自己安全感,没想他才一转身,害怕就攀上她心头。
她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明明只是短暂分离,又不是就此分手,可恐慌在、惊惶在,畏惧、惶然样样不缺席,她压着胸口,仰头望向乌云密布的天际,她的内心已经开始下雨。
她缓步走向回家的路,一面走一面啜泣,她试图哼出他刚唱过的弦律,可惜,她音感不大好,嗓子也没有他行。
然后,她在家门口徘徊了好一阵才让泪水停止奔流,但在抹去泪、推开门走进屋里时,看见令人不解的画面。
客厅里的妈咪也在哭?为什么?她是爱屋及乌,和自己一样心疼“不舍”?
“妈咪。”刘若依轻声低唤。
幼庭抬眼望向女儿,心底有千言万语,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走到母亲身边圈住她的脖子,脸颊与她相贴。“妈咪,你不想他离开对不对?我也不想,他才走,我这里就好痛。”她指指自己心口。
摇头,幼庭拉过女儿双手,握住,轻声问:“你和卢歙只是普通朋友对不?”
“以前是,以后不是。”
“为什么?”
“我们约好了,等他从美国回来,我们就开始交往。”
这个话不尽实,事实上,他们已经爱了彼此很久,他们已经开始交往,在他表白心意之后。
“一定要交往吗?也许上大学之后,你会碰上更好的男生。”幼庭的脸庞有浓浓的抑郁,那是女儿不明白的情绪。
“再好的男生我也不要。妈咪你不知道,我早就已经爱上他,在多年以前就如此。”只是那时太年轻,对于情感尚且懵懂。
“如果我要求你不要爱呢?”
“妈咪,你不喜欢不舍吗?”
她不懂,妈咪不只一次说感谢,谢谢不舍让她抛却心底阴影、恢复快乐生气,上高中时,妈咪甚至说:“有个值得深交的好朋友,比念什么学校更重要。”
她确定妈咪喜欢不舍,在今天的聚餐后,她更不怀疑这点,那到底是什么让妈咪态度大转变?
“他很好,只是你们不合适。”
“给我理由,为什么我们不合适。”
幼庭沉默。
见母亲不语,刘若依说道:“讲不出口就是没理由,那么很抱歉,我一定会和不舍相恋相爱,要一路走到底,所以不管你多不乐意,还是只能请你接受。”
“依依,你会后悔的。”幼庭抬眸,满目哀戚。
“我后悔的事很多,后悔在不舍和其他女生交往时,明明心酸得要命,还假装大方;我后悔没有早点向他告白,说我其实很喜欢他,只为了那句无聊的‘我不会爱上他’,不断欺骗自己;我后悔没有用大哭大闹逼他留在台湾念尽早,我后悔没有加快速度,让我们爱情变成现在进行式……妈咪,我后悔的事很多,就是没有‘依依和不舍必须在一起’这件事。”
她咄咄逼人,不允许任何人反对“依依不舍”在一起,不允许他们的关系出现一点点的不确定性,更不允许谁在他们当中下刀子把他们划开,即使那人是她最爱的妈咪。
紧咬的下唇渗出鲜血,幼庭蒙住脸,低声啜泣。她是怯懦的,尤其在面对这样重大的事情时。
“对不起,我也不愿意,但是你不能和卢歙在一起。”她拉高了语调。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刘若依语调激昂了、偏激了,她不明白原本好好的,怎会一顿晚餐后就变了样子,她不认为可以毫无理由反对一个人。
幼庭被女儿怒气冲冲的“为什么”弄得心慌意乱,倘若理智还在,她不会在情绪激动的时刻把事情拿出来讲,如果她能够镇定下来,她会转身离开,可是女儿的倔强,迫得她手足无措。
“你们都还小,不必这么早谈爱情。”口气坚定。
“你自己还不是十八岁就嫁给爸爸。”刘若依冷嘲道。
她气妈咪的借口、气妈咪毫无理由的反对,要知道,那个男生她已经喜欢了好些年,从自我欺骗到坦白,她已经走了太多冤枉路,这时谁都不能跳出来阻拦。
如果卢歙是刘若依的死穴,同样的,失败婚姻也是幼庭的死穴,她顿时铁青了脸色,指着女儿点头。“没错!所以我失败了,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在你面前,你还不知警惕?”
“妈咪的反对没有道理啊,这、这根本是两码子事嘛,你的失败不见得会在我身上重现,因为我们爱上的是不同的男人,更何况,我和不舍交往会在他从美国回来之后,那时我们都够大了。”
她不解,妈咪从来不是不讲道理的女人,今天是吃错药了吗?
“总之不行!你和他就是不可以。别通信、别打电话,趁着他出国,你们就此断交,等你收到成绩单后,我们马上搬家。”幼庭慌了手脚,走到电脑旁拔掉网路线,用动作表明态度。
“我不会盲目服从的,除非妈咪可以给我足够的理由,否则我发誓,这辈子一定要和他在一起。”
女儿固执、刚强,性格和她父亲有百分之百相像,而那不留余地的口吻,让幼庭的心一阵一阵痉挛,颤栗在贲张的经脉间奔窜。那是个可以预见的悲剧呵,不要……她不要悲剧再度降临,就算赔上一切,她也要阻止!
走到女儿面前,她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冷声问:“就算他的姊姊是卢可卿,你也要和他在一起?”
刘若依瞠目结舌。不舍的姊姊是卢可卿?那个抢了她爸爸、让她失去温暖家庭的小三?怎么会?怎么可以……
不,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巧合,她是嫌弃过不舍的姓氏,可她清楚不能一竿子打翻所有人事啦,天底下姓卢的人那么多,他怎可能偏偏是卢可卿的弟弟?
不是她,老天爷才不会给那个狐狸精又一次机会,让她抢走了爸爸,又来夺走她的幸福!
她甩开母亲的手,连连退后好几步。她反对、她排斥、她抗拒,她打死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