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文师父、谨言姑娘——你们可得快点啊。”总管快步往屋里走,走到门口向外头的侍卫招手。
文俱翔见总管和侍卫都进屋了,拉着谨言走远几步,低声道:“告诉我实话,坜熙在溺水之前,有没有命令你召宫里的隐卫救下茵雅?”谨言闻言猛地一怔,垂头,不言。
“你可以信任我,我是奉皇太后及皇上之命,要扶植坜熙坐上皇位之人,绝不会做出不利于他的事.保全他,是我最重要的工作。”那么——不利于王妃之事呢,他会不会为了顾全大局,将他们好不容易救回来的王妃,再次送进鬼门关?谨言犹豫着。
文俱翔见她那样,知道这个忠心耿耿的谨言,无论如何都不会出卖主子,不过他早已猜到答案,若非隐卫全数出动去救陆茵雅,那两名宫女岂有那么容易得手。
也好,未来坜熙要成大事,身边需要更多像她这样的人。
“算了,你说不说不重要,但有件事,我得先对你提。”
“文师父请说。”
“坜熙,并没有丧失记忆。”他缓缓吐出字句,然后自猛然抬头的谨言眼底看见讶异、震惊、不敢置信以及喜悦——所以王爷是装的?为了松懈皇后的警戒?为了在无人知晓之前,布出下一个新局面?王爷准备好要反败为胜了?
没错,肯定是这样,这回的失误,让王爷差点儿失去性命、也失去继承大统的资格,如果王爷默默承受这些,却全然不回手,就太不像王爷了。
谨言静望文师父,许久,他那双饱含智慧、让人信任的眼神,说服了她,她点了下头。
文俱翔也跟着点头,抚抚银白色长须,笑道:“王爷在发脾气,见了我,大概只会更火大,我先回去,你好好进去安抚王爷。”谨言飞快转身,一见侍卫和总管拉着涂诗诗出门,便迅速奔进屋内,顾不得满屋子的脏乱,她跑到坜熙身边,在他耳畔道:“王爷,我带你去找雅雅。”坜熙飞快抬头,对上谨言的眼,他果然押对人。
当哑婆婆时,就觉得谨言不是普通侍女,她肯定是坜熙身边重要的人物,很好,她的确知道雅雅在哪里。
他笑了,灿烂明亮的笑容让谨言微微一怔,原来王爷也会笑?跟在王爷身边多年,她未曾见王爷真心笑过,原来他一笑,冷冽寒冬会转变成暖暖春阳,枯草逢春,万物欣欣向荣——坜熙不知道谨言被自己的笑容给闪昏了头,一把拉起她的手。“快走吧!”谨言看着手腕上的五根手指头,文师父没诓人吗?王爷——真的没失忆?
王爷向来不爱人近身,他好洁、严谨,行为举止处处规矩,他是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肯教人四下传说的呀,可是现在的他,却像变了——站在窗前,茵雅偏着头,望着屋外。
这是一间还算宽敞的宅子,外头的院子沿墙种着一排桂花,左手处有一个小小的水塘,如今桂花盛开、满院寒香.清水淙淙,一庭秋色,使人精神为之一爽。
她身子好得差不多了,谨言每隔几日便出现一回,除了带来吃穿物品,还带来一名厨娘和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婢女银月陪她,厨娘王婶是个三、四十岁的妇人,老实、可靠,做的家常菜清爽可口。
银月那孩子脸圆圆的、一脸聪明相,做事俐落,很爱讲话,成日里吱吱喳喳说个不停,有她在,日子倒也没那么寂寞难捱,她很想念婆婆,但明白现下的状况,这辈子是再也无法与她见面,不过至少知道婆婆在王府里衣食无虞,她就安心许多。
端风和立羽是谨言留下来保护她的人,端风不爱说话,立羽倒是笑口常开,两个都是高个头,精壮的身躯、炯炯有神的双眼,可端风脸上有一道长疤,从额头经过鼻梁直达右脸颊。
幸好伤口还算浅,不至于皮开肉绽、沭目惊心,每回见到端风,她总会想起坜熙,他也有一道伤,只不过短一点,在眉间额际,那道伤是在战场上拉出来的,比起端风的,狰狞得多。
那次他受伤回宫,她见到那道疤时被狠狠地吓一大跳,然后她在他眼底看见受伤。
当时有穿凿附会之人说,那道伤坏了坜熙的帝王相,就如同项羽,两个耳洞让他注定四面楚歌,败在刘邦手下。
当时的他还那样年轻,心底肯定很难受吧,总说坜熙伤她,可她也在不经意间,伤他很多回吧。
相较起端风,立羽像个翩翩公子,若不是露了那么一手,谁晓得他身怀绝技武功?
那回,树上有个被母鸟遗弃的鸟窝,夜里小鸟饿得吱吱喳喳叫不停,扰人清梦,一大早银月就爬上树,想把鸟窝给摘下来,没想到脚下不仔细,整个人从树上往下坠。
就那么一个轻巧纵身,也没看见立羽怎么动作,吓得四肢僵硬的银月就稳稳地落进他怀里,银月松了口长气后,念一声阿弥陀佛,从此老拉着立羽喊贵人。
银月是不太介意自尊心的,她压根儿不在乎拿热脸去贴人家的冷,一得空就扯着端风、立羽说话,说家里、说父母亲、说街上听来的八卦消息,非要逗得他们应上几声,才肯放人。
平时,端风、立羽总会留下一个,守在她屋子外头。
茵雅明白,他们是怕她走出门、惹事端,她不晓得坜熙心里是怎么想的,不过她比谁都清楚,“陆茵雅还活着”这件事,将会是坜熙的致命伤,所以不需要人看守,她也不准自己离开小屋半步。
茵雅在心底猜想,坜熙应该会送她出京城,她离京城越远,他越是安全。
只是离开了这里,往后——轻抿下唇,她微蹙双眉叹了口气,未来,前途茫茫啊——谨言每回出现时,总会让随行的人守在大门外,然后与端风、立羽进屋密谈。
她明白,他们之间的对话不能让自己知悉,可——唉,也对,不管是王府或是坜熙,都与她再无关系。
眼前,她能做、必须做的,是等待,等待与那个男人断却最后一丝联系。
走到梳妆镜前,看着里面的自己,惨白的愁容,寡淡得如一汪怅然的死水,她早已不复当年的青春美丽,是呵,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可惜吗?哀怨吗?并不,女为悦己者容,从此再无悦己人,何必伤心朱颜凋零。
“端风、立羽,进来吃饭吧!”银月端着托盘走进屋里,把菜布好后,就探出头喊着门外的两个门神,茵雅回过神,走出内室,看着满桌菜,今天是什么节日,怎摆弄得那样丰盛?
端风、立羽他们当然不会进来。
茵雅微哂,走到桌前,发现银月没放弃,跑到外头、拉着他们东扯西扯。
“一起吃吧,今儿个是腊八,大伙儿该聚在一块儿吃腊八粥的,连王婶都赶回家里同孩子家人吃饭了呢,咱们可不能放夫人一个人孤伶伶吃饭。”茵雅浅笑,等着听银月怎么说服他们。
“咱们都是没爹、没娘、没亲人的可怜人,有节日理所当然要聚在一起互相安慰,就算不想安慰我,至少也安慰安慰夫人吧,谨言姑娘不是交代了吗?夫人没了家,很可怜,要咱们多陪陪她——”可怜人?原来陆茵雅终有一天,也成了可怜人。
堂堂的陆府千金呢,岂有今日,这叫什么,人算不如天算吗?
苦涩一笑,银月没说服端风、立羽,倒是先说服了她。
她走出屋外,笔直走到端风面前,定定看着他的脸,她不让自己露出半分畏惧眼神,因为,那样的眼神曾经伤害过一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