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底闪过一抹坚定,也好,终归要来的,与其拖拖拉拉,倒不如早些一了百了。
木门呀的一声被推开,几个人影进门,朝她行了个礼。
“王妃。”汪公公轻唤她一声。
一个太监回身关起门,屋里顿时又暗下几分。
“汪公公大驾光临,不知何事?”她直直盯着进门的汪公公,他被她盯得不自在,连忙使眼色,让两名小太监将托盘呈上。
“王妃,这是皇上的赏赐。”陆茵雅揭开托盘上的黄丝帕,那里摆着一顶凤冠,黄金制成的凤鸟口中含着一颗翡翠明珠,下方垂坠着几缕金丝条,金丝条上串着璀臻宝石,凤鸟的翅膀由珍珠串起。
她打开另一个托盘,那里放着一套做工精美的朱红色袍服,金丝银丝绣成的百鸟朝凤图,珠络缝金带,胸口饰着稀世广寒珠,晶辉朗耀,莹莹欲流,前后裙摆均有纯金锁扣,袖子是三滚三镶的宽袖,闪着粉色精美绣片,金线滚边,精工华美,璀璨流光。
她无意识地抚着光滑冰凉的绸缎,那是皇后的朝服,是皇上对她的亲口允诺,总有一天,坜熙会坐上他想要的位置。
陆茵雅点头,求仁得仁,余心所愿,再无憾恨!见她不说话,汪公公轻咳两声。“皇上有话问您。”她缓缓跪下,低着头。“皇上问,你是否后悔?”怎地人人都爱问她“为什么”、“后悔不”,知道了原因,确定她的悔恨就能改变什么吗?
便是她后悔,时局也不容许她改变吧。倘若能够,她才真想问问坜熙,“你是否后悔?”后悔争权夺位,后悔对枕边人残忍,后悔今日事的发生,后悔为表孝心,干寻百觅双白虎。
人生可以后悔的事情太多,却没有任何一件像今天这项,不存后悔余地。
朗声,她回答:“不悔。”汪公公皱起眉头,轻叹了口气后,清晰说道:“皇上有旨。”她缓缓挺起背脊,想试着将头撑起来,可死到临头方晓得,那得多大的勇气才能表现出无畏惧,她把所有的力气全拿去撑起那股子勇气,再没多余力气,维持端庄仪容。
汪公公看透什么似地,躬了躬身,清清喉咙说道:“皇帝口谕,陆茵雅因妒成恨,欺君犯上,丧心病狂,犯下滔天大祸,罪无可恕,念其素行尚好,赐自尽,自此从皇室玉牒中除名,钦此。”一个千疮百孔的微笑自她面容上缓缓浮起,她竟落了个丧心病狂之名,千算百计,步步小心,没想到终了,仍是得了这样一个罪名,人呐,到底一生计较争强,争到底的,有多少人能够称心如意?
“王妃,您可听清楚了?”她木然地点点头,没什么好怨的,不是说过千百次求仁得仁,怎能事到临头又来怨恨?
缓缓吐气,她一动不动跪着,风静,裙若凝云不动,可那心底,一声叹息重重滑落。
“对陆丞相——怎么说?”
“对外会宣称,您重病而——绝不会累及家人。”泛起一阵苦笑,这样,很好。
她下意识举目四望,临到尾,对这人世间竟然眷恋起来,人生真如一场梦幻,梦醒、梦碎,不过尔尔一般。
汪公公对一名太监使了使眼色,小太监捧来一个托盘,恭敬地交给他后便立即屈身退下去。
她静静地看着汪公公把盘子放在桌上,拿起上面的酒壶,缓慢地往杯子里注入酒液,水声撞击,那是生命结束的曲调声,还算悦耳却不动听。
汪公公将酒杯注满,放入托盘中,他走到茵雅面前,躬身弯下腰,手臂向前平伸。
垂眉,望向那样一杯小小的朱红酒液,好容易呐,想当初出生,母亲、孩子得耗尽多大力气,才得与这个世界结缘,临行,这般一杯水酒,就得与熟悉的人世间缘罄。
她的手在发抖,却不能不端起它。
早说过了,今日事断无后悔空间,握住酒杯,一股凉意自掌中传入心,像是千斤万斤重般,她使尽全身力气才能将它端到唇边。
一股清香扑鼻,未饮先醉人心,她叹口气,咽下最后一点不平,再说一次,求仁得仁,她无憾。
一股作气,陆茵雅举起手中酒杯,贴上微冰双唇,仰头,闭眼,一口饮尽——“王妃,奴才退下。”汪公公朝她行个礼,转身退出门外,门吱呀一声关上。
她松手,杯子坠落地面,摔得粉碎。
缓缓回到床边,身子蜷缩成一团,她开始觉得冷,拉扯了被子盖在身上还是冷,好似四肢百骸全结成冰块,冻得她牙关发颤。
渐渐地,脑子一片模糊,眼前的景物失去颜色。
她喃喃地轻喊着:爹爹,不能为陆家光耀门楣,对不住——娘,辜负您的期待,对不住——哑婆婆,茵雅食言了,对不住——坜熙,如果有来生——
她顿了顿,恢复一丝清明,如果有来生如何?便是有来生,她也不要与他相识、相遇、相爱、相许——
不晓得是什么东西,沉重重地压了下来,眼前的东西益发模糊,只有桌上那点烛火还隐约跳跃着,勾动起一丝丝暖意——
第十三章来回与抉择
一张无波无痕的脸,静得教人看不出深浅,坜熙幽深目光落在跳跃的烛火上,久久不转移。
呼啸的风声自窗外吹过,至阴至冷,仿佛是魑魅魍魉的呼吸,他的心随着风声鼓动,微微颤抖,她——无事否?
拿起茵雅的信,他已经读过无数回,每看一次,更多的画面回笼,那些尘封已久的回忆,一点一滴折返心底。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无视于她的存在?
自从他统领三军、战场屠戮.日日看着敌人、同袍,无数生命在自己眼前倒下:心被训练得冷硬之后?还是自从楠楠闯入他的生命,一个全然不同于这个世界的女子在他面前展开笑餍之后?抑或是,权力地位成为他一心追逐的目标,他眼底再看不见其他人之后?不知道,他只晓得再次检视自己,才晓得胸膛里的那颗心,早已容不下一丝温情。她说他可怜却不说他可恨?是她呆蠢,还是她一眼便看透他?记得有一次母妃拉着他的手,语带沉痛的问:“坜熙,你怎能容许自己变成这样?”他定定望着母妃,一句话不回。
她哀怜地看着他,细数从前。“那年,你说你要争、要抢,可真心要的不是太子之位,你的目的是要带我离开冷宫,与你和阅熙一家团圆。那时候的你,看重亲情甚于权势。
“那次你信势旦旦说,只要当上太子,你就可以得到楠楠的专情。我心疼我的儿子,但至少那时候的你,有感情、有心。
“可现在的你呢?府里的妻妾成群,你对谁在意?不管是诗诗或茵雅,她们都是把一生交到你手上的女人,你在乎过哪一个,难道楠楠一死,你的心就跟着死了吗?”他反驳地说:“母妃,大丈夫——”
“别告诉我,大丈夫何患无妻。因为我比你自己还明白,就算有再多的女人站在你面前,你也不会快乐。”
“坜熙,这段日子我看着你和阅熙,心痛不已,你们都是自小便随着我被打入冷宫,虽然我们关的地方不一样,但你们受的苦绝不会比我少,认真计较,我还是幸运的,至少冷宫里面,没有勾心斗角。”
“小时候,你们被父母亲背弃,长大后,又被感情背弃,楠楠随太子殉葬那日,我忧心忡忡,我担心你和阅熙的心,也跟着楠楠殉葬了。”
“我冷眼旁观,不愿多言语,但眼看着你把一个又一个女子带回王府,看着阅熙错娶惠熙心爱的女子,而造成的种种悲剧,我心疼不舍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