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父皇头痛旧症反复发作,而除了太医院首席御医韦立庆之外,皇后仍不断在太医院里安插人,一个小小的太医院,怎会突如其来受重视,不免令人滋生疑窦。
眼前虽无证据,但坜熙怀疑,皇后有弑君之心。
坜熙双脚跪地,他说:“父皇,此酒又称长寿酒,为扮县七十岁老妪按古法酿造,酒材与酿法均为祖上秘传,因此各家各户所酿之酒,口味各异。此酒必得在地下藏酿整整十年,十年后挖出,若老妪仍然健在,并身强体壮,此酒方可称为长寿酒。”
“百姓传言,因扮县产有长寿酒,所以当地百姓多长寿,扮县中的百岁人瑞经官府统计,竟达百余人,由此可知此酒于人体多有助益。”
“儿臣将长寿酒送到太医院,经御医们证实,此酒可舒筋健鼻,益肝养肺,开脾健胃,于父皇龙体大有裨益,特送上九坛,祝父皇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很好,皇儿费心了,开坛,大家共享一盅。”皇帝满面笑意,手一挥,九名隐卫齐声破酒,香气瞬地弥漫,他们为在场所有人添满酒杯。
皇上浅尝一口,那酒冰鲜甜濡,馥郁津润,如山涧美泉,如朝暾薄露,如月下暗香浮动的微醺,真真是妙不可言。喝了一盅不过瘾,递上酒杯,让太监再斟满。
同时间,几个宫里太监推着笼车,将礼单中所提的白虎呈上。
那老虎已成年,身上毛色雪白无一丝杂毛,昂然的背脊、炯炯有神的双目,一见便知此非凡物。
众人看得啧啧称奇,能猎得一只白虎已属难得,一口气捕得两只,那简直是奇迹了,非得有足够的运气、福气方可得。
那虎在木柙里,并没有因为长途劳顿、奄奄一息,反而精神抖擞,亢奋奕奕,炯亮双眼中微微透着红丝。
“真是难得一见的白虎,父皇,儿臣可不可以上前一观?”壅熙笑着向父皇请示。
“想看就去看吧。”皇帝才说完,便闻得一股淡淡清香,不是花香、不是妃子们身上熏香,那股味道极淡,却也很特殊,用过各种香料的他,并不认识那种气味。
皇后也闻到了,宫中熏香近百种,她却没闻过这一味,细细辨闻,她发觉脑子竟起了几分混沌,全身懒洋洋的,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喝下长寿酒之因。
几声吆喝,壅熙热热闹闹地拉起十皇子、十一皇子,几个好奇少年围在木柙前头,有人拿东西去逗老虎,有人把门踢得碰碰响,惹得老虎烦躁不安,发出恐吓低吼,惹得众少年放声大笑。
坜熙微笑,转身走回自己的席位。
皇上也忍不住拂须而笑,少年心性呐,想当年出宫围猎,自己碰上白虎时,也是这样,兴奋到连话都说不清楚。
那张虎皮后来制成一件短裘,年年冬日,他都会把它从箱底挖出来,套在身上。
穿着它,他总会想起自己第一次猎得白虎时的荣耀,想起父皇模模他的头发说:“那么小的年纪就能猎白虎啦,将来必成大器,父皇把江山交给你,可以安心了。”那是第一次,父皇亲口赞美他。
不知道是不是人老了,他常回忆起童时情事,去年冬天,坜熙发现他的白裘旧了,提及王府里有几张上好的狐皮,可为他做新裘,于是,他对坜熙说起陈年往事,没想到,坜熙放在心上,竟替他找来这对白虎。
人人都说,天家父子最是无情,可坜熙——眉梢微扬,不争不忮的瑜妃,果然替他养出两个好孩子,当初太子儇熙也是一眼从众兄弟当中,看出坜熙有治国之才,方将自己的谋士交予坜熙,辅佐他为朝廷办事,两年下来,坜熙各方表现都足以令人激赏,若非忌惮于韦家——皇上正想着自己的心事,并没有发觉前方一阵骚动,他抬起头,这才发觉关白虎的笼门,不知道怎地,竟然开了。
罢刚逗弄老虎的皇子们吓得一哄而散,没人想到应该冲上前去把门给压上。
坜熙鞭长莫及,待飞身过去时,白虎已经步出笼子。
一时间,惊叫声、怒吼声、杯盘砸碎声不绝于耳,瞬地,欢乐的生辰寿宴转眼变成地狱,充满哭号惊惧。
皇子、嫔妃成一团,每个人都急着逃离凤仪台,有人摔、有人跌,有人哭得泣不成声,上一刻的欢乐,在下一刻成了惊心动魄。
那两只躁动不安的老虎一出柙笼,竟然谁也不望,仿佛有人指使般,定了方向,笔直往前奔窜。
皇后怒目望向壅熙,看见他临危不乱,手背在身后,气定神闲望着眼前乱象,嘴角处还隐隐噙着笑意。
他竟敢、竟敢不理会她的警告!顿时,她心中一阵焦灼,好似被人捏着鼻子强灌一碗滚烫的浓汤,烧得她由喉至胃部热辣辣的。
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短视、无城府、无胸襟、无谋之人,怎么扶植?韦氏已然无后,她当真能让大燕跟着毁灭?
心绪翻江倒海,濒临爆发,她真想冲到壅熙面前,狠狠摔他一巴掌。
在这混乱中,坜熙看见皇后狂乱的面容,他剑眉紧蹙,面如青霜:心底大叫一声该死!
他懊恼不已,太大意了,他一心想着长寿酒,没想到他们竟挑白虎下手。
此时两只白虎窜上高台,不约而同一步步往皇帝逼近,高台上的皇帝和嫔妃惊得起起身向后退去。
“快来人,救驾!”一名太监拉扯着尖细的嗓子放声大喊。
可喊时迟,来时快,白虎布满红丝的双眼微微一眨,迅疾飞身往前扑去,皇帝的衣袖霍地被虎爪撕去一角,手臂拉出一道入肉颇深的伤口。
宛妃吓傻,此刻才后知后觉尖叫,全身却瘫软无力,无法从椅子上起身逃离,怪的是,那白虎只是转头轻她一眼,复又转回头,瞅紧了皇帝,再度前扑而至。
瑜妃一个机灵,抢到皇帝身后,死命拉扯,将皇帝便是往后拉几步,然后双手一张,整个人挡在皇帝身前。
幸而此刻坜熙飞身赶至,举双拳、斗猛虎,一个飞踢,将白虎的头踢到一侧。
雄虎吃痛、凶性大作,一声咆哮,向坜熙扑去。雌虎仍像疯魔了似的,直朝皇帝窜去。
眼见局面混乱,九名隐卫再顾不得其他,刷地齐齐从袖中、从腰间抽出武器,合力对付出笼猛虎。
然,像是早已安排好,他们方才斗上猛虎,就听得壅熙出声大喊:“来人啊,刺客,快把刺客拿下。”登时,斗虎隐卫变成刺客,局面混乱不已。
此刻,由云嫔兄长韦应东所率领的禁卫军出现,千百人蜂拥而上,仿佛无边无际的黑铁色潮水,在烛光下闪烁着金属寒光。
隐卫们举刀疯狂挥斩,脚边已堆起无数具禁卫军尸体,可毕竟人少,在车轮战术下,渐渐地,他们的动作越来越慢。
嗤地一声,一名隐卫中招,剑刃直没入柄,扎进血肉的闷声清晰入耳,他猛然拔剑,鲜血激射,一蓬猩红在空中散开。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激战,不多久一只断掌飞到谨言面前,她认出来了,那是惯用左手的阿飞。
突地,明晃晃的刀刃劈空砍到谨言眼前,电光石火间,端风扑身抱住她就地翻滚,将她护在身下,雪亮刀光晃得眼前一片惨白,他臂上微寒,还没喘过气,转眼发现立羽背后有人突袭,奋力一掷,将手中长剑刺入对方月复中。
谨言眼见情势失控,趁乱拉起端风、立羽,速速跃入身后池水中。
坜熙从禁卫军手中抢过长刀,挡在皇上身前,阻止不断向皇帝飞扑的发狂白虎,他身上被白虎爪子抓出数道伤痕,可他不觉得痛,只觉得恨、觉得气,气自己的大意,一招不慎、满盘输,他输在自己的自信自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