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她会想,如果他们继续这样子下去,会不会有一天,他喜欢她甚于楠楠?偶尔她会幻想,幻想她在他心底的位置越爬越高,高到……他每次想起她,也要拿毛笔在纸上圈、在纸上画,然后一遍遍细数,他想过她多少回。
这种反反覆覆的“偶尔”,有时带给她很大的快乐,有时让她变得郁郁寡欢,她的情绪混乱得让人难以捉模,但雨儿看在眼里,全都懂。
放下笔,晴儿手肘支在桌面,掌心托起下巴,想起那日他有客人,让她暂且在书房等待,她闲来无事,便在纸上写下一件件开店的必备事宜。
当时,他轻手轻脚进门,突然一颗大脑袋出现在她眼前,狠狠地吓了她一大跳。
她月兑口而出,“哪有人这样神出鬼没、来去无踪,你肯定不是属龙,是属猫!”
“吓到了?”他笑着揉乱她的刘海。
“是,吓到了。”她鼓着腮帮子。
“不怕、不怕,三爷带你去吃好吃的,压压惊。”他靠得她很近,惹得她又惊又喜,不晓得该做出哪号表情。
她退开,看他开怀大笑,然后她弄清楚,逗她,会带给他很多的快乐。
之后,他带她去一间从没去过的饭馆。那间店开得很大,听说没有特殊身份进不去。
他点菜,带她品尝龙井竹荪、罗汉大虾、氽西施舌……许许多多她连听都没听过的菜,在他口中如数家珍。
于是她明白,他是个很懂得吃的男人。
有一回,他痛斥一名下人,听明白后才晓得那下人家里缺银子买米,父母老迈残病,定投无路才偷府里的东西出去卖。第一、二次没人发觉,第三次偷了个纸镇,好死不死,那是惠熙极爱的东西,一下子就被发现。
查清楚对方的话是真实无伪后,惠熙派人接走那人的双亲,给予安顿,然后把他打了四十大板、赶出王府。
离开前,惠熙告诉他,“有本事赚钱奉养双亲后,就来把你父母接走。”
这一走,也许他得在街上乞讨为生,或许他再无法见父母最后一面,不管结局是哪一种,都不好。
晴儿问:“他偷的东西很贵重吗?”
“不贵重,前前后后加起来没几两银子。”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选择原谅?”至少比替那人奉养双亲要省事得多。
然而,惠熙回答,他痛恨欺骗与背叛,他的身边不容许有叛徒存在,还说在宫里,一个下人的背叛,可能会连累主子一条命。
因此她明白,虽然他总是神情若定,好似什么事都能够掌握在手里,事实上,他的生活有无数威胁和不为人知的阴暗。
晴儿越来越认识他,在一次又一次的“亲眼所见”中。
“小姐,在想什么?”
雨儿在桌边放下一杯茶水,抬头四下看看屋里的布置。胭脂铺子已经整修得差不多,再过一个月,差不多就能开张了,这是小姐的心血,也是她和三爷共有的产业。
如果每段感情都能留下一些见证,那么这间铺子便是小姐和三爷之间的见证。
晴儿偏过身,笑问:“雨儿,你知道三爷出门多久了吗?”
“二十七日。”
这句话,晴儿每天都问一次,问得她非得跟着细数,细数三爷离京的日子。
“水患的事,三爷不晓得办得怎样?”
这话问雨儿,是问道于盲了。身为一个小婢女的她怎会知道,不过她还是顺着晴儿的心意回答,“三爷应该是归心似箭,卯足全力办事吧。”
“为什么他要归心似箭?”晴儿觑她一眼。
“因为,京城里有朵最鲜的花,在等待最臭的牛粪啊。”
“雨儿,适可而止哦,惹毛本小姐……”
“小姐会用泪珠子摔我?别别别,我今儿个忘记带帕子出门。”
“哎,坏丫头!”晴儿跳起身,一把揪住雨儿,直呵她痒。
两人笑闹一阵后,雨儿拉晴儿坐好,正色问。“小姐,你觉得四王爷怎样?”
雨儿每每想起那日阅熙与查老爷的对话,总是胆颤心惊,隐约感觉有大事即将发生。
“四王爷啊……他是正义、济弱扶倾的伟岸男子,性子还算开朗,长相嘛,英姿飒飒,卓尔不凡,我想如果媒婆有胆踏进阅王府,怕是不到半年,王府的门槛就给踏破啦。怎么,我们家雨儿芳心暗动,喜欢上四王爷?”
喜欢?正如晴儿所说,四王爷阅熙英姿飒飒,卓尔不凡,那样的男子谁不喜欢?只是当身份悬殊到连想到“喜欢”二字,都觉亵渎的话,她怎么能想、敢想?
“小姐在讲什么呢,说到底,他的父亲还是我的杀父仇人。”她便是身为婢女,也有骄傲自尊,仰起小脸,雨儿的笑容里多了淡淡愁思。
“雨儿,对不住。”
“没的事,小姐别胡思乱想,都过去了。”
凭她一介小小女子,有资格记仇、报仇吗?
明知蚂蚁胳臂扭不过大象腿,所以身为蚂蚁,千万别不自量力,非要揽着恨、积着怨,到头来,欺负的不过是自己。
“那你怎么会想问我,关于四王爷的事?”
雨儿忖度半晌,迟疑着该不该把自己的隐忧说出口时,就见小玉自外面匆忙地冲进铺子,一看见晴儿,立刻急急说着,“小姐、小姐,老爷要你赶快回去……”
“别急,有话慢慢讲,家里发生什么事吗?”
雨儿倒了一杯水,递给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玉,拍拍她的背、替她顺气。
小玉仰起脖子,把水喝光,喘了口气才回答,“有个太监公公带几个婆子和好多的侍卫到家里,说是皇帝赐婚,要把小姐嫁给王爷。”
王爷?是惠熙!
所以那日分别时,他说:待他回来,定给她找个好夫婿;所以他要她择婿的标准降低一点点,还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别在外面乱跑……
所以,他把赈灾的事儿办得很好,对吗?因此皇帝破例准许他的要求,娶一个没在选秀中月兑颖而出的姑娘?这代表他很快就要回来,说不定,在她的思念凑满一百划之前,就会出现她眼前。
不自主地,她笑弯双眉,心底的甜全数溢入眼眸。
见晴儿开心的模样,明明是美梦成真的好事,雨儿应该搂着她,为她高兴的,可雨儿就是觉得不对劲,哪里不对呢?
“小姐,你得快点儿回去,那些宫里派来教小姐规矩的教习宫女想见见小姐。”小玉催促她。
“好,我们回去。”
晴儿拉着雨儿走出胭脂铺子,她不喜欢规矩,光听见那两个字,就觉得被绑手绑脚,连呼吸都受制,但如果想嫁给三爷,就得过五关、斩六将,她愿意……愿意为他无限制妥协。
脚跨出门槛那刻,雨儿终于想起哪里不对了,她旋身拉住小玉的手问:“你有没有听清楚,皇帝要把小姐赐给哪位王爷?”
“还有谁,就是那日来我们家里的四王爷啊,皇上赐薛御史的千金薛羽蝶给四王爷当正妃,我们家小姐当侧妃。”
小玉的回答让晴儿如坠深渊,火热的心瞬间被浇了冰水,她全身发冷,从骨头里、从血液里,一寸寸冷上来,冻得她牙齿打颤。
四王爷?怎么会是四王爷?他们不过两面之缘,连朋友都谈不上,为什么皇帝要替她做决定?
她像极力压抑着什么似地,紧紧掐住雨儿的手,像溺水人在茫茫大海中,抓住唯一的救命浮板。
雨儿吃痛,但不能不再确认一次。“小玉,说清楚,是四王爷,还是三王爷?”
“自然是四王爷,那日来咱们家里的四王爷啊,太监公公前脚才离开,四王爷后脚就进门了。他向老爷保证,名份上虽有正妃、侧妃之分,但他会公平对待两个妻子,这会儿四王爷估计还在府里呢。雨儿,小姐认识三王爷吗?你怎么口口声声地问三王爷?”小玉被小姐的神情给吓坏了,疑惑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