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他一时兴起,开着车子去买,一路上,回想起当年他带着她去旅游的情景。那时她还好小,一坐上车就吱吱喳喳说不停,也不管司机叔叔会不会笑。
阿雪说:“品駽,我高兴得整个晚上没睡,好高兴哦,可以和你一起出门。”
她开心地窝进他怀里,而他把自己的太阳眼镜戴在她的脸上,遮去她的熊猫眼。
他们去旅游,拍下很多照片,每张照片里,阿雪都有一张张扬笑脸。
然后,他们发现那家店,她尝到芋泥饼,而且一吃上瘾。她吃得满嘴渣渣,笑着说:“这是全天下最幸福的滋味。”
他不确定芋泥饼还不能勾起阿雪的幸福感觉,他只希望,这饼能让不笑的阿雪,别遗忘快乐的记忆。
婚礼那天,他送给她一串珍珠项链。
因为阿雪曾经说过:“珍珠是人鱼姑娘的眼泪,而爱情往往是由很多的眼泪汇聚而成。”
说这话的那年,她才十四岁,一个对爱情尚且懵懂的少女。
因为阿雪的话,他买下珍珠项链,用他的爱情祝福她的婚姻。
可惜阿雪不领情,她冷冷地说:“你给我再多的东西,为我做再多的事都没用,因为你已经决定……离开。”
一旦离开就回不来了,是吗?不论他做再多的努力,不管她从未将她自心底卸去,她就是要在两人之间横上一堵无法穿透的墙壁?
他皱眉、吸气,固执地告诉自己,不管她是否筑墙,他偏要在那墙上打透一扇窗,将他的关怀、疼惜送进窗里,让她知道,他的心对她,从未离弃。
他在董事长办公室内遇见贺青珩的秘书江璃芬。她是个亲切温柔的女人,听说她从贺青珩还在烽应电子时,就跟在他身边了。能跟贺青珩那么久,足见她是个有耐心、能力又高的女人。因为他……实在不是个讨喜的上司。
“蓝副理,你找董事长吗?他今天没来上班。”她柔柔地说着,眼底掩不去一抹忧郁。
“为什么?”
贺青珩是个连假日都要待在公司里加班到深夜的男人,是什么原因让事业心强烈的他请了一天假?
“听说董事长夫人生病住院,所以我现在要把公文送过去给他。”她拍拍手上的牛皮纸袋,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我帮你送。”品駽想也不想,问明医院地址,抽走公文,便飞快往外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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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里,贺青珩坐在病床边,双手横胸凝视着沉睡的阿雪。她固执到让人很想揍她一顿。昨夜她醒来,发现自己在加护病房,随即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扯掉点滴,他连阻止都来不及。看见他满面寒霜,她竟还巴结笑道:“我好了,回去吧。”
当时他半句话不答,光是静静看她,而她发觉巴结无效,立刻拿出那张冷若冰霜的尊容对他。但北极会畏惧冰箱的寒冷吗?当然不,于是两人用目光做拉锯战。
她是他见过坚持度最高的女人,只不过到最后他还是赢了,因此她留下。而担心她中途逃跑,所以他也留下了。
阿雪病得很厉害,装着氧气罩仍经常喘不过气。医生没多说什么,就是一脸的凝重,原说要她再继续住加护病房观察情形,但阿雪强烈挣扎且拒绝,这次,她赢了医生。
药一颗一颗地吞,点滴一瓶一瓶地打,他不晓得她小小的身子里面要塞进多少抗生素,才能把导致她肺炎的顽固病毒给消灭殆尽。偏偏不知死活的她只要一清醒,就会抓着人问:“我可以回家吗?”
他冷笑说:“干么急着回家?房子又不会让人偷走。”
“阿飞……”她才说两个字,他就截下话。
“别骗我你没聘钟点女佣。”
“股票……”还是一样两个字,他又插话。他好像没有耐心把别人的话听完的习惯。
“你已经够有钱,少赚一点不会死。”接着,他瞄一眼那瓶黄澄澄的点滴,意思是:这些药少打两瓶就真的会要人命。
她苦着脸,抓抓头发,心不甘情不愿地嘟哝两句,“你不知道,床底下有鬼。”
听力绝佳的贺青珩听见了,但他没说“不怕,我帮你抓鬼。”他的回答是一阵充满鄙夷的嗤笑,然后说:“我以为只有智能不足的人,才会相信这种事。”
他看见她脸上的失望。
她在失望什么?他不知道。
基本上,他们俩太生疏,生疏到无法了解对方在想什么,虽然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夫妻。不知道哪里浮上的罪恶感,让贺青珩想要对她说:以后,我会多找一点时间“回家”。
而阿雪也不晓得从哪里来的默契,话冲出口。
“不要,这样就好。保持一点距离、留两点生份,往后你完成合约要说再见时,才不会有太多的不舍和留恋。”
她的人生充斥着许许多多的分离。母亲、父亲、品駽、阿叙,如无意外,贺青珩将是下一个。
之后呢……是阿飞吧?猫总归是活不赢人。她早已习惯离别,就算拼命想留下什么,最终,他们还是会头也不回地离去,不管她愿意或不愿意。
这就是人生。而对付让人痛恨的离别,最好的招数是什么?就是冷漠,冷漠地看他们转身,冷漠地看着他们走出自己的生命,连“再见”都不必说。
这是第一次,他在她的脸上看见脆弱。
他的讶异并不过分。二十一岁的女孩,本该有二十一岁的脆弱,只是她太有钱、太强势、太自主、太不像个二十一岁的少女。
他垂下眉睫,对她说:“安心睡吧,我在这里陪你。”
这句话显然比“智能不足”那句要好得多,于是阿雪安心地闭上眼,把床底下的鬼交给贺青珩去对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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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品駽火烧似地奔进病房,他绕过贺青珩,迳自转往病床边,大掌抚上阿雪的额头,就贴在那边,一动不动。
她的烧还没退,时不时还听见她的咳嗽声,而他的两道浓眉因她快速却轻浅起伏的胸口而扭绞。这不是普通的感冒。品駽转身,怒气熨贴在额间,话未出口,贺青珩抢先一步开口,“医生说是肺炎。”
“为什么是肺炎?她又感冒好几天,拖着不看医生?还是又跑去淋雨,把自己弄得全身湿答答?她虽然很怕看医生,但就算勉强,都要硬拉她上医院才行。”
品駽的口气咄咄逼人,媲美质询官员的立法委员。
她得肺炎是感冒却不肯看医生,还是淋雨所致?贺青珩实在没办法回答,因为距离他上次见到阿雪已经有二十八、九天。聚少离多的相处模式,他真的无法了解她有多害怕看医生。
不过昨晚……经过昨晚,他了解了。
他得再次承认,自己是个不合格丈夫,阿雪的二十亿花得有些冤枉,因为他只忙着完成契约上的工作,急着想从婚姻当中月兑身,并没认真想过丈夫这个身份伴随着怎样的责任,而此刻他的罪恶感因品駽的质询而提升。
贺青珩的沉默让品駽更加生气,他看了一眼江璃芬所交付的纸袋,心中一股无名火窜烧。事业对他就这么重要,重要到连妻子住院,还要把工作往病房带?
到底,他想娶的是药罐子,还是阿雪爸爸留下来的公司。
品駽口气恶劣,将纸袋往贺青珩手上一塞。“如果你忙得需要在病房里工作,那就回去吧,这里有我。”
贺青珩望向品駽。他就是那个让阿雪想对每个人保持一点距离、留两点生份,以免有太多不舍眷恋的男人?
品駽也没客气,目光直接而坦然地与他对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