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声道:“放心,我很快就去睡觉。”
他起身,离开前,回首再叮咛一回。“把电话线拔掉,别让他再打进来。”
阿雪仰起下巴,无比骄傲说道:“我为什么要向一部电话示弱?”
阿叙叹气摇头,走进厨房,喝完该喝的牛女乃,然后回到自己房间。
望着阿叙的背影,阿雪缓慢站起,把阿飞放到它的棉布床上。是该睡了,多年经历,她至少该经历出一颗再硬不过的心。
回房间,刷牙洗脸,拿起床边的事故书,习惯性地抚模着书皮,她明白,再没人会为她念这本故事书,但……没关系,她可以、一个人、生活……
闭上眼睛,二十秒后,电话响起。
阿雪睁开眼,深吸气。她说过,自己不会对一部电话示弱,于是她微扬唇,挺直背,带着些许的骄傲,接起电话。
“阿雪,是我品駽。”
不需解释,光那声喂,她便已明白清楚,来电者是谁。
“我吃饱了,你要睡了吗?”
她不语,但他无视于她的沉默,仍保持一贯的温暖热情。
“你听着,想睡就睡没关系,就当我在为你念床边故事。告诉你,我打算成立一个网路游戏公司,最近有几个朋友在帮我,如果顺利的话,我将有属于自己的事业……”
他的那群朋友里,有一只小麻雀吗?肯定有。她不屑地挤了挤眉眼。
“公司草创,还赚不了太多钱,但毕竟是我的第一份事业,我希望能靠自己的能力完成。今年圣诞节,我决定带小燕回台湾一趟,到时候,拨个时间见面吧,你十八岁了,我每天都在想像你的模样,不知道你有没有改变很多?”
“我会带圣诞礼物回去给你,至于是什么礼物,先暂时保密,但我想,你肯定会很喜欢……”
她喜欢的……早已经丢失,至于其他礼物,她不要也不希罕。
他断断续续地又讲了许多生活琐事,让她不满意的是,那些琐事里都有小麻雀的身影,她不耐烦,却又舍不得挂电话。
所以她不回应。
正常人早该闷得忍不住币掉电话,但他不是正常人,他是温暖到让人难以想像的蓝品駽。于是他说了又说,讲了又讲,仿佛电话这头的女生听得津津有味、欲罢不能。
最后,他终于说:“很晚了,你应该早点睡觉,青春期的女生要多补充睡眠,才不会长痘痘。”
他这是……关心她?
哼,他忘记了吗?从他决定离开她那刻起,蓝品駽就失去对蓝伊雪的关心权。
阿雪冷下脸,对着空无一人的黑暗空间发脾气。
他不晓得她在想什么,自然也看不见她此时的怒气,依旧亲切地向她道声晚安后才挂掉电话。
阿雪没挂电话,听筒仍然放在耳边,她安静地听取里头不断传出的嘟嘟声。
前年的圣诞节,他回来了。
但她没回老家,反而带着阿叙去日本迪士尼乐园,乐园里的设施没有带给她任何欢乐,反而当卡通人物走过面前时,她忍不住掉下了泪水。
因为她记起一句年代久远的话——
那年,他说,等他靠自己的能力赚到第一笔钱,就带她去游乐园。
可他失信了,他赚到的第一笔钱,是拿去圆另一个女孩的梦想。
今年圣诞节去哪里好呢?美国?法国?澳洲……不知道,她只晓得自己并不想,不想遇见那个失信的男子。
她轻轻抚模着床边的故事书,雪后,冰雪女王呵,她的心被酷雪封住,再温暖的阳光都无法穿透,终有一天,她会嫁给冰山国王,然后远远离开有太阳的地方。
币上话筒,她仍倨傲地对着无人电话轻道:“我不要你的礼物、不要你的温暖、不要你的关怀,我对你……彻头彻尾、不希罕……”
她说着违心之论,一遍又一遍,阿雪深信,这种话说得多了,自己就真的再也不希罕那个男人。
第2章(1)
今年,她决定带阿叙到澳洲过圣诞节。
澳洲的圣诞节正值夏季,他们可以在海边唱着“雪花随风飘,花鹿在奔跑……”也可以登上雪梨塔,对着某个遥远的星球,大喊“小王子,圣诞节快乐!”
阿雪努力让自己对出国旅游这件事感到期待,然后努力忘记同个时间点——蓝品駽将要回到台湾。
她不停翻着旅游书,对阿叙讲解每个景点,企图勾引出他几分雀跃。
但阿叙不合作,他表现得不像个十四岁的孩子,没有太多的想象和憧憬,仍然像往常一样,将例行的课业按部就班地一一完成。直到出发的前一个晚上,他才按着旅行社给的资料开始整理行李。
阿雪双手横胸,斜靠在门框上,盯着阿叙慢条斯理的动作。
他冷傲的脸庞上严肃没有多余表情,沉稳早熟的个性让他失去青少年应有的神采奕奕。阿雪忍不住想,真不知道是自己的教育太成功,还是阿叙的基因里本来就有冷漠的染色体。
这个年龄的男孩会做些什么事情呢?打电动?交女朋友?崇拜偶像?打篮球?
这些……阿叙都不曾做过。
前几天,他们从落地窗往外看去,看见几个放学的孩子打打闹闹地过马路,她问他,“你羡不羡慕他们的生活?”
阿叙给她的回应是一声“哼”,从鼻孔传出来的,冷冷一声。
那年因为一时兴起,她把他捡回家,像捡流浪猫那样,连晶片都没植入。阿雪自己在隔绝学校生活的同时,也隔绝了阿叙与同侪的相处,她本想把他塑造成另一个冷傲、鄙夷社会的蓝伊雪,没想到四年下来,她发觉这小子竟比她更冷、更倔,也更难以亲近。
扒上行李箱的盖子,阿叙抬起头,扫她一眼。
她要转身离开,没想到身后传来淡淡一句。“如果我是你,我不会选择逃避。”
这是十四岁的孩子会讲的话?
阿雪轻笑,她实在不应该做股票大亨,应该从事教育事业。
知名的教育家华生说过:“给我一打健康正常的孩子,我可以依你们的意愿,把他们教育为成功的律师、艺术家、政客或小偷。”
而她,把一个健康正常的孩子教育成一块寒冰,也不容易了,至少对于现今的地球暖化问题,肯定有极大贡献。
阿叙没等她反应,就拉起行李箱经过她身侧,接着放在大门边、她的行李箱旁。
明天,他们搭上九点的班机,抵达雪梨时,刚好天亮。
“我去买一点成药,免得有人晕机晕得七荤八素。”阿叙说。
不必怀疑,他是在指她。
他从鞋柜里拿出鞋子,还是没等她的反应,就迳自走出家门。
阿雪望着他的背影,耸耸肩,微翘起嘴角,然后走到阿飞身边蹲下,细细抚模它的毛,轻声道:“那小子越来越会教训人了,还是阿飞乖……我们明天出门了,你乖乖待在家里,钟点女佣会过来照顾你。虽然会有点寂寞,但谁能躲得过寂寞?
那是每个生命都必须面对的课题……”
现在,她不请管家,改聘钟点女佣了。自从前一位管家自作主张,让她的姑姑们踏进家门之后。
门铃忽然响起,是阿叙折回来?忘记带钱吗?
她想也不想便按下楼下铁门的开锁钮,然后走到门边打开大门,等电梯把阿叙带上来。
她没等在门口,而是再度蹲回阿飞身边,一下一下,用手指慢慢梳理着它的毛发。
当,听见电梯开门声时,她也没移动位置,反正阿叙知道钱放在哪里。
他们家有个固定的抽屉,里面随时随地摆着一笔钱,谁在需要就去抽,钱用完了,她自然会补上。她没限制过阿叙用钱,但那个小子是个极自律的家伙,每花一笔钱就会用纸条写下原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