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打趴的母亲蜷缩在角落低低哭泣,她没能力维护儿子,只会哭、不断不断地哭,她的头流血了,他不晓得一个人的头可以承受多少伤,他只知道,明天,她会用一条很脏的头巾绑在头上做造型,然后出门卖菜,好给这个疯狂的男人买更多的酒……
他恨,恨加害的父亲,也恨受害的母亲,更恨那个无法割除的爱情。
那一刀,他刺进的不是父亲的身体,而是深深地、深深地恨意……
弄弄抱住夏雨的头,眼眶发红。她痛恨死亡,却没办法拒绝死亡。
“不要怕,以后你来当我们的家人,老爸说过,他要收养你,你跟我们一起住,当我和萧海齐的哥哥,好不好?”
他没回答,只是抱住她的腰,企图多汲取一丝温暖。
“我不害怕。”他咬牙道。
她明白他在硬撑,像当年的自己。弄弄拍拍他的背,双手回抱住他。
“告诉你一个秘密……”
弄弄看了床上的女人一眼,盖在脸上的白布已被掀开,夏雨的母亲有一张苍白而瘦削的脸。
听说她很美丽,是市场里的豆腐西施,她卖的豆腐豆浆生意很好,而光顾她的客人有很多都是男生。
可是弄弄看不出她曾经美丽,只看到她额头那块凹陷下去的头骨和歪到旁边的鼻梁。原来,人死掉以后,就分不出美丽或丑陋。
她脸上有许多伤口,大的小的,纵横交错,和夏雨身上的伤口一样狼狈。
第一次看见他赤果的上半身时,弄弄吓了一大跳。
他回头,发现她惊讶的眼神,眼底有一抹受伤,于是她想也不想的冲上前去抱住他,一遍遍问:“你还痛吗?我去把你爸爸找出来,找我的兄弟去揍扁他。”
她的言语让他弄清楚,她不是害怕,而是心疼,霎时受伤被抹去,取而代之的是温暖,他,非常非常喜欢她身上的温暖……
“我在听。”夏雨道。
弄弄回过神说道:“我是个受虐儿……”
他抬眼望她,眼里有着心怜。
弄弄一笑,“没关系,那个已经很久了。”
说着,她的脚一跨,面对着他,跨坐在他两条腿上,他扶住她的腰,她靠着他的肩,这个动作很暧昧,但此刻两人都没有心情搞暧昧。
“我的父亲是个赌徒,他工作赚钱,然后把所有的钱都花在赌桌上,从我有记忆开始,我的父母亲每天都在为钱吵架,而我们经常为了躲债主,从一个家搬到另一个家。”
他没有说话,却将她抱进怀里,大大的手不停在她背后轻拍。
“我没有朋友、没有邻居,别的小朋友都上幼稚园,我却穿着拖鞋四处游荡,直到妈妈认识一个男人,那是个瘦瘦小小的男人,那个男的有点老了,可他是个牙医,很称头,出门的时候大家都喊他林医师,他永远穿着光鲜亮丽的西装,第一次见面,他送我两大袋衣服。
“有一天晚上,妈妈把我从床上挖起来,问我:你想不想林医师当爸爸?知道那个时候我心里想什么吗?”
夏雨摇头,眼底带着淡淡的悲怜,悲怜着他们相同的命运。
“我想着那些新衣服,想着林医师口袋里随时随地可以掏出来的棒棒糖,想他带我们去的那家餐厅又大又漂亮,于是我什么都不考虑就点头。后来我才晓得,妈妈偷盖爸爸的印章,他们成功离婚了。
“那不重要,反正我很讨厌他们一天到晚吵架,新爸爸会赚钱,他的家很漂亮,有电视有电脑,还有一只很可爱的红贵宾。
“我很高兴他当我的继父,很高兴可以上幼稚园,更高兴我再也不必到处搬家、躲避那些穷凶恶极的讨债兄弟。”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会进育幼院?”
夏雨的问题让她下意识地抱紧他的脖子,他察觉到,她的手在颤抖。
那么难启齿吗?不要说了……他想开口,但弄弄比他更早一步说话。
“那么好的继父啊,他看起来既慈祥又和蔼,我以为我从地狱搬到天堂了,从此再不必听见妈妈半夜哭泣,再不必躲在棉被里,被爸妈的吵架声吓得不敢去尿尿。
“可是过不了多久,我就发现妈妈身上有一块一块的青紫斑纹,我以为她生病了,追问她,她总是笑笑说没关系,是不小心撞到。后来她的衣服越穿越多,就是夏天也常常把自己包得密不透风,我不懂,她不热吗?
“某天夜里,我半夜醒来,听见妈妈房间里传来哭泣声,我应该下床的,可我不敢,我抱着棉被,听着断断续续的打骂声,那个声音持续很久,久到我以为妈妈就要被打死了。
“我不知道自己待在床上多久,只知道我不断鼓吹自己勇敢,直到有足够的勇气下床。
“我走到妈妈房间,继父躺在床上呼呼大睡,我的母亲缩在床边一角,昏黄的床头灯照着她赤果的身体,身上满布着大大小小的伤痕,地板一片凌乱,皮鞭、蜡烛……奇奇怪怪的东西四处散布……”
“不要说了!”
怀里的身子依然温暖,但她抖得不停的手冰冰地窝在他的脖子上,他明白,她很害怕。
但她没听进他的话,自顾自继续说着,“左右邻居都说:林医师啊,你们家女儿真漂亮,长大一定有很多苍蝇在你们家门口飞……如果那些婆婆妈妈不要说这些话就好了,那么他就不会注意到我,不会把念头转到我身上。
“那天……妈妈做什么出门了?我不知道,我只记得雨下得好大,他告诉我:爸爸给你买一个女圭女圭,在房间里,我们去拿好不好?
“我想告诉他:我不要。可他的手用力抓住我,把我推进房间里,然后刷地一手撕下我的衣服……好冷……好冷的天,我瑟瑟地缩在墙边一角,眼看着他笑咪咪地看着我说:‘爸爸陪你玩好玩的游戏……’
“我看着他把自己身上的衣服一件件月兑下来,看着他一步步向我走近,我吓死了,想也不想就往门外冲。
“我才几岁,就算他是个瘦小的男人,我也跑不过他啊。
他一把将我抓住、丢到床上,我不停挣扎,他就揍我,每个拳头都落在我的脸上,很痛……痛到我大声喊叫,我越喊他越兴奋,他从地上的裤子抽出皮带,抽我、打我,他一面打、一面笑,笑得开怀……他的手在我身上到处模、到处碰,我闻到一股腥臭味。
“然后妈妈回来了,她哭着、求着,求他放过我,我眼看着她一面月兑下自己的衣服、一面匍匐在他脚边,求他饶过我。
“我的知觉在那刻醒了,我张大嘴巴,狠狠朝他的掌心咬下,他一怒,抓起我,把我往墙角掼去,于是我像只死狗摊在墙角,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死了,但我的眼睛没有闭起来,看着他对妈妈做的每件事……他是个变态,可怕的性变态。
“我脑子里不断想着,我要站起来,到厨房拿一把刀,从他的背后刺下去,一下刺不死他,就刺两下、三下、四下……可是我没有行动,我只能一遍遍幻想着,他躺在血泊之中……
“第二天,妈妈带着满身伤的我离开家,她在我的口袋里装很多钱,她哭着告诉我:对不起,妈妈怕死了贫穷的日子,我不能离开他,但你不能像妈妈这样,毁掉一辈子……妈妈把我丢掉了,我变成孤儿……
“如果那个时候我把他杀死就好了对不对?我就不必和妈妈分开,他死了就好、死了就好了……”
弄弄没哭,但身子抖得很厉害,他下意识抱紧她,下意识重复同样一句话,“不怕,我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