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认真想想,她并不任性。
那本书替她解释了若干答案与心情,于是他明白了,亮亮不是热爱雨季,而是雨水能够掩盖她的哀戚;亮亮不是为了证明自己比堇韵能干,才找林道民麻烦,而是为了替堇韵出口怨气;亮亮不是痛恨堇韵插在他们中间,而是无法排解自己的矛盾……他误会了她这么多,怎么不欠她一个解释?
他走进厨房,看她熟练地拿着锅铲做菜,以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亮亮啊,竟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悄悄变成一个小熬人,用着他们不晓得的方式生活着了。
“我对堇韵的认定,早在她嫁给Norman的时候就结束了。”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让亮亮停下手边的工作。二哥千里迢迢而来,就是要对她解释这个吗?
何必呢?他们之间的问题,不是他爱不爱姐姐,而是她根本不是他想要的女人啊。
这几年,她想通了,想通自己对姐姐的敌视不但幼稚,而且可笑。
“嗯……那也不关我的事了。”她低下头,继续搅动锅子里的食物。她没有经验,不知该怎么对待自己多年不见的前男人——有趣吧?她连“前男友”三个字都不敢用,因为那是名不副实的字眼……
但确定的是,不管心底有再多埋怨,她都无法对他视而不见,因为这个男人,就算过去了六年,他的身影也从未有一天……离开她心间……
亦骅不管她的反应,继续地往下说:“我反对爱情、痛恨爱情,我讨厌爱情存在。”
什么意思?亮亮皱起眉,不理解世界上怎么有人会仇视这样甜蜜的事情。
“我的亲生父母因热恋结婚,婚姻却只维持了短暂几年就演变成暴力家庭,因此,我认为成功的婚姻要件不是爱情,而是适合的人。”
堇韵和我同时来到沐家,虽然妈妈疼爱我们,但有许多时候、许多心情,我们仍然只能对同龄的朋友讲。我们走得很近,都有个酗酒父亲的出身背景,堇韵是个好听众,她不厌其烦地听我一遍遍讲述着过去,而我说越多,心中的怨恨就越减轻,因为她,我不再愤世嫉俗,所以我喜欢堇韵,认定她是最适合我的女人。”
这件事不必二哥搭十六个钟头飞机特地来解释,大哥已经在她离去的前一晚,对她说分明了,二哥对姐姐的认定,的确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
“第一次受挫,是在上大学之后我送堇韵情人节礼物,她却要我把礼物送给别人,她说我只是二哥。”
提这些做什么呢?二哥是想解释自己有多死忠吗?当时她人在场,该知道的、该懂的,她全部晓得。
亮亮关上炉火,转身叹了口气。
她应该对二哥凶一点的,应该把他赶出去,应该不准他和慈慈说话……应该做的事那么多,她却偏偏做了最不应该的事——让他再次靠近自己,伤了自己的心。
她会这样,是不是因为……潜意识里,她还在等他?
她苦笑着说:“我记得,为了不让你看见那盒巧克力就伤心,我问都没问,打开巧克力就想把它们吃光,毁尸灭迹。可你生气了,无可奈何地对我说:“这个家里,不是所有东两都是你的。””
当时她太小,所以并不明白,可如果她聪明一点、成熟一点,就会懂得自动延伸他话里的涵义——不是所有东西都是你的,不是所有的人你都可以喜欢,不是所有的感情你都可以掠夺,不是所有人,你都可以掌控在手中……
倘若她早一点懂,也许后来就不会这么惨了。
亦骅望着她。原来他又误会她一次?她并非热爱巧克力,而是不愿见他伤心。
她关心人的方式,他怎么老是看不清楚?
他缓缓吐口气,走到窗边。“我很固执,认为堇韵只是一时被别的男孩迷感,等她长大会明白,我才是最适合她的男人,直到Norman出现。”
“他不是个好男人,但我不能否认,唯有他才有本事让堇韵露出幸福笑颜。参加婚礼的邪天,我才恍然大悟那就是爱情的魅力,即使我有多么痛恨爱情。所以,在婚礼的当下,我已经了解自己不是最适合堇韵的男人,而堇韵也不是最适合我的女人。”
“后来堇韵离开Norman、回到台湾,许多时候她说起肚里的儿子,仍然希望孩子的眼睛像他、眉毛像他、才华像他……我不想同意,但我在堇韵身上见证到爱情对于一个人的影响。”
“直到现在,堇韵仍然想着李奥纳多?”亮亮蹙眉问。
“对,Norman的爱情不在堇韵身上,但堇韵的爱情仍牵系着他。”
怎么可以这样?姐姐自己说的呀,她说,二哥是好男人,她早晚会爱上他、会回赠他对她的感情,让他一辈子幸福……她怎能说话不算话?
心中的不平油然而生……她顿了下。但这又关她什么事?
可明知不关她的事,她还是直觉问了,“那你怎么办?”
他笑了,大掌握住她的肩膀。“你没听懂吗?我对堇韵的认定,早在那场婚礼中结束了。”
第8章(2)
她是真的听不懂。
姐姐回来后,他便把姐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一他把所有时间都拿来陪姐姐、想也不想就说要当姐姐孩子的父亲、他对她的自杀无所谓,一心只想待在姐姐身边呀……不是吗?
“堇韵带着受创的身心回到台湾,我不能不守护她、陪伴她,我知道你为此不开心,但我没有别的办法,无论如何,堇韵都是我的妹妹。”
“因为这样而让你落单、碰见林道民,我很愧疚,所以我耍狠了。我用最恶毒的方式让他再也翻不了身,违反了爸爸教我“得饶人处且饶人”的处世原则。但我就是要这么做,谁教他千不该万不该惹到你头上。”
“那天晚上你要我回去时,我有听出你声音里的无奈与恐惧,但是我没办法离开。因为那时堇韵难产,正面临生死关头,而我待在手术房外,眼看一袋袋鲜血往手术室里送,心急如焚却无计可施。”
“我应该告诉你的,但我乱得失去方寸,直到你在电话那头说……你要自杀。亮亮,你给我出了个大难题知道吗?堇韵正在生死一瞬间,我怎么能够离开她?更何况,你不知道我有多痛恨自杀这种事!”
“我的父亲是个酒鬼,我的母亲偏偏爱得离不开他,她宁愿待在那个家里被打得全身是伤、宁愿看着儿子被丈夫用香烟烫出疤痕,也不肯和她的爱情说再见。直到发现我父亲外遇后,她崩溃了、自杀了,她终于自爱情中解月兑,而我被送进育幼院?”
“所以你痛恨爱晴、憎恶自杀……而我总是踩到你的痛处?”终于弄明白他们的问题,她是个很糟糕的女人。
“对,我知道自己不正常,却无法坦白自己不正常的关键。”
亮亮摇摇头。不是他不正常,是她没想过去认识小小的钟亦骅,尝试了解他受过的伤。
抱歉……她在心底对他说。
“我在医院守了一夜,庆幸堇韵终于度过危险,没想到却接到你离家出走的消息。你走了,大大方方地把股票、房产送给了我们,要过户那些东西不是一两天的事,你早就决定离开了,对不对?”
“我到处找你,几乎把台湾每寸地皮都翻遍,可你就像蒸发似的消失了。我找不到你,却无法不提起精神,陪堇韵度过人生黑暗期,幸好堇韵比我们想像的要坚强,工作和孩子让她重新振作起来。但你呢?你去了哪里?你能去哪里?你想去哪里?我重复问着自己这个问题,答案只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