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缴住房费的话,我待会儿到柜台去缴。”
他笑笑,好看的眼角往上扬,他是那种容易让女人倾心的男人。
很可惜,当年她失恋,碰上费亦樊、嫁给他,如今她失恋,就算碰上一个比费亦樊好上千百倍的男人,她也没有出嫁的。
“我不是饭店里的工作人员。”他表明身份。
“那么你是……”
“我是费亦樊的堂弟。”
堂弟?她记得亦樊提过,他说堂弟只小他两个月,却可爱得像个小孩。
但……“费亦樊”三个字突然让她回过神。直觉的,她要把门关上,但对方动作更快,插进一只脚,双手挡住即将关闭的门,飞快说道:“请给我十分钟,如果十分钟内我没办法改变你将我赶出去的念头,我会自动走出去,并且发誓再也不来烦你。”
她的眼光转为冷冽,定定的想在他身上搜寻什么似的,好半晌才退开一步,说:“你的口才最好有你表现出来的这么自信。”
他偏头想想,笑道:“我的口才并不好,我能够做的,只是把事实告诉你。”
事实?意思是她误会了他什么?不可能,她没有任何事是凭空臆测,每件都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李若薇退后一步让他进房。她坐在床边,他搬来一张椅子在她面前坐定。
未开口之前,他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她,用眼神示意她打开。
她照做,上面的图案让她涌上一股酸涩。
那是亦樊在信上形容过的墓园,墓碑上方标了一行小字——“白色大理石”、“相片放我在垦丁冲浪那张”,他还怕看的人没弄清楚,刻意在右上角画一个抱着冲浪板的男人。
墓的周围是一圈满满的蔷薇,蔷薇外面种上几棵大树。
见她不语,堂弟说:“当时他慎重其事的把设计稿交给我,我还恐吓他,要是有本事的话就给我死死看,我一定要把他的蔷薇拔光、种上一整排荆棘。若薇,那个时候……他真的不认为自己的手术会成功。”
她不语,低着头,他只能看见她头顶上的小发旋。
“所有人都不明白,布朗医生明明给了很高的成功率,为什么他仍然意志消沉,不相信自己能够活下去。
他的脾气很坏,一天到晚吵着要吃蔓越莓面包,厨子想尽办法给他做不同口味的蔓越莓面包,他却咬一口就嫌难吃。他要家人每天给他带上一把蔷薇,可是医院规定不能在病房里放鲜花,这让他暴跳如雷。
他只有在写信的时候,脾气才会变得平和、变得容易沟通。心情好的时候,他会告诉我一个和小蔷薇有关的爱情故事,故事里的女孩美丽又可爱,只要一提到小蔷薇,他就会笑,那个笑容里,有我没见过的光彩。
他进手术室之前,将一叠信交给我,叮咛我,每封信后面都压了日期,等他死后,我要照他压的日期把信寄出去。
他的话让伯母很伤心,她以为堂哥有第六感,知道自己活不久了。那个手术进行了七个钟头,伯母在手术室外整整掉了七个钟头的眼泪,直到医生走出手术室,告诉我们,手术很成功。”
她抬起头,视线对上他的。
有一点点感动吗?悄悄地,他松口气。
“他从麻醉里清醒,我们告诉他这个好消息,但他没有表现出半分快乐,相反的,他侧过脸去,一滴泪水落在枕边。手术后第三天,他的精神恢复许多,我带着他交代的那叠信,走到他的床边。
他看着那叠信,过很久才说:“你把信寄出去吧,就让她以为我已经死去。”我不敢相信地问:“当时我收下你的请托,却没要求你做任何解释,那是因为你马上要进开刀房,现在你有充足的时间讲清楚,既然这么爱你的小蔷薇,为什么要欺骗她?”
“是后来,我知道了你们所有的故事,知道你们的初遇、迅雷不及掩耳的结婚,以及你父亲与我伯母之间的情感纠葛。然后我理解了他的痛苦,这么相爱的一对男女,居然是同母异父的亲兄妹,原本天涯各一方,竟让你们就此相遇,这未免太巧合……”
“你说什么?”她没听懂,月兑口问。
“你的母亲就是我的伯母、堂哥的亲生妈妈啊,我以为你和伯父谈过之后,一切都明白了。”
天呐,原来……原来是这个造成他们分手?六年耶!这么长的六年分离,竟然是因为、因为……李若薇哭笑不得,他让她死得不明不白。
“堂哥告诉我,当他发现你们是同母异父的兄妹时,像被雷轰过,震惊得无法开口说话,胸口像有把钝刀在割,一寸寸凌迟,他痛得不能自己,却又不能不在你面前假装快乐。
当时他生病了,心里想的却不是自己的病情,而是担心万一你知道实情,也得和他承受相同的痛苦,他甚至认为,他的病是老天在惩罚你们。
所以他告诉我,无论如何,都要隐瞒事实,所有的苦,他一个人承受。于是他决定离开你、回到英国,他常想,如果手术失败也好,这样他就不必承受分离的痛苦,他也想过,也许放弃手术,把握最后跟你在一起的光阴,是种不错选择。”
“后来呢?”李若薇动容了,虽然诈死的男人仍然很可恶,但他的痛苦……她无法苛责。
“他从医生里听到一个不算好的消息。”
“什么消息?”
“脑肿瘤有百分之五十的机会复发,换言之,即使这次手术成功,他身上仍背负着一颗不定时炸弹,不晓得什么时候再度引爆。
那时他聘了个商誉良好的征信社跟踪你,当他知道自己离开后,你过着什么样的颓废生活,便毅然绝然决定让你认为他已经死亡。他说,长痛不如短痛,每个人有不同的爱人方法,而他爱你的方式,就是不让你生活在死亡阴霾的笼罩下。
于是,他把信一封封寄给你,他要看到你遗忘过去、找到新生活。如果开刀之前,他写信给你时性情最为平和,那么出院之后,他从征信社那里收到你的消息,便是他最快乐的时候。
当他知道自己的信让你打起精神整理屋子,他兴奋的跳下床,翻着他从台湾带回来的相片,一张张告诉我,你们在哪里看电视、在哪里做面包、在哪里看星星。知道你终于换上干净衣服、离开家门,他也终于换上西装,离开家门。那次,我陪他去一间超市,买了你买回家的东西。”
第一次离开家……她想起来了,她买面粉、做面包,她还带妹妹去结扎。
“你重感冒那次,消息传来,他也请一个星期的病假,你逛百货公司,买了他的生日礼物,他没参加伯父伯母为他举办的Party,却买了小蛋糕在屋里和你的相片为自己庆生,然后你去找工作、他开始去上班,你用忙碌麻痹自己,他一样用忙碌阻止自己时刻想起你。
当然,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比方他也养了一只妹妹,却嫌那条狗笨,养没十天就把它送人,他坐飞机到地中海,却又批评那边的海不够蓝,阳光比不上垦丁的灿烂,他买了一柜又一柜的洋装和高跟鞋,都是你的尺码,但他每天晚上抱着睡的,还是你硬塞在他行李箱里的衣服。
知道吗?你去埃及的时候,他也去了,回来,相机里满满的,都是你的身影,法国、德国、日本……你去过的每个地方,他都在,在没人看见的角落里,偷觑着你的背影。
伯父伯母以为他去度假,见他每次回家都高兴成这样,便不断鼓励他多多出门,他们哪里知道,堂哥最高兴的不是度假本身,而是回到家后洗出你的相片,看一次两次三次……无数次对着你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