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传叙看着她,那双他熟悉的眼里有他熟悉的天真,不当情人当朋友,比起老死不相见,满怀怨怼,这是个不错的结局,他是只温柔的草食熊,不爱与人结怨,能好聚好散,是好事。
点头,他同意,伸出手说:“还是朋友。”
“那么,在巴黎这几天,如果有空的话,我当地陪,陪你到外走走?”
“不必了,再过几天我就要回台湾。”
“好吧,那有机会的话,再找你出来喝咖啡……”她看一眼他桌上的杯子,改口,“或喝果汁?”
“好,有机会的话。”他同意。
走出咖啡厅时,周传叙瞥见柜台上的咖啡糖,想起妻子的柠檬薄片。他找到送给冉冉的好礼物了!这几天他不在家,她肯定心情差,家里的咖啡糖存量不足,他来补。
转身走回去,看了看它的出产地,买下两包,只是咖啡糖,却让他心情飞扬。
后天就要回台湾了,周传叙把大部分行李整理好,他归乡情切。
拿走法文版的《爸爸迷路了》收进随身行要袋,这是他的意外收获。他没想到会在书局里看到它,现在,迟迟除了有中文版的英文版之外,即将拥有法文版,一定会很开心。
遇见法文版的绘本是意外,那么快又见到幼榕则是意外中的意外,他洗完澡准备上床时,门铃响起。
幼榕站在门外,手里提着两瓶葡萄酒,他的行李箱里也有两瓶,是要送给方英雄的,他对女儿的诸多照顾,让他铭记在心。
“你穿睡衣。”她指指他身上的衣服。
“对,我要休息了。”
“所以接下来,你没有其他的事要忙。”
“对。”
“还很早,这个时间你能睡得着?”她语带双关。
是睡不太着!最早,这时间是他和冉冉坐在秋千上谈心的时候,后来,这时间他们会把门锁起来在床上翻滚,事后冉冉会用手指头在他胸口画圈圈,用满足又暧昧的口吻说:“我家的大熊很强喔。”
想到这里,他的脸泛起可疑的红潮。
詹幼榕发现了,误以为自己出现的时机是正确的。
跨一步,她把他往后推,不请自入。
她从柜子里找到两个杯子,倒进红酒,笑着对他说:“我找不到人帮我庆祝,你可不可以帮我?”
“庆祝什么?”
“离婚后,我一直找不到生活的重心,我到每个国家旅游,希望可以看见新的人,碰到新的事情,法国是我最幸运的一站,因为,我在这里碰见你。”她靠他很近,今天她擦了迪奥的香水,那是诱的香氛。
碰见他是幸福?他不懂她为什么这样讲,但他静静地听她说话。
“那是我的迷信,只要在你身边,我做任何事都很顺利。记不记得,那个时候读书再累,考试前我都要偷偷去见你?因为见到你,就有好运气降临,不是说谎,是真的,只要有你,那次的考试就会出现好成绩,不然,我的英文那么破,怎么可以申请到UBC?”她的手贴到他胸前。
“都是过去的事了。”周传叙退一步,退开她的亲近。
“不,你带给我的幸运并没有过去。我虽然不缺钱,但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我才二十八岁,有长长的一辈子要活,总不能靠赡养费东晃西晃走完一生吧?我想找工作,却不知道可以做什么,然后,在遇见你那个晚上,我的学长打电话给我,要我去台湾帮他工作,你说,你是不是我的幸运符?”
“只是凑巧。”他不居功。
“我不这么认为,不管怎样,你一定要陪我喝一杯。”她仰头,喝掉满满的酒红色液体。
他不端酒杯,不喝酒,他答应过老婆大人,不给别的女人可乘之机。
“怎么,你不替我高兴?”
周传叙摇头,走到冰箱旁,从里面拿出一瓶气泡水打开,向她做了干杯的动作。“恭喜你。”
“听说珊珊回台湾了。”她呆了一会,换了一个新话题,把杯子重新注满。
“是吗?她没告诉我,”
“到时,我们又可以见面,像以前那样一起去海边玩,好不好?”
他没点头,没回应,只是对她微笑。
他的没反应让她再度失望,喝光杯里的酒液。“我常想,如果时光能倒流不知道多好,那么我就可以修正很多事,不会让自己走到悲惨的这一步。如果每个人的人生都有两次机会,那么,第二次,我要坚持到底,不让爸妈摆布我的人生。”
她一面喝酒,一面说话,周传叙静静听着,不做反应,她一杯一杯喝,两瓶酒很快就见了底,不胜酒力的她醉倒在沙发上。
酒醉后的她说出真心情,“阿叙,你为什么不给我机会?是因为我老了吗?我不美丽,不清纯,不再是你心目中的公主了吗?”
他皱起眉头看她,叹气。
不是说好当朋友的吗,何必旧事重提?可她都醉成这样了,还能跟她讲道理?
算了,他把她抱到床上,拉开棉被,放进床里。
当他要退开时,她却扯住他的衣襟,连声嚷嚷,“你恨我对不对?恨我抛弃你,恨我没有遵守和你的约定?可是我……后悔极了!婚后,我每天每天都在后悔,我老是想啊,如果我嫁的是阿叙,他不会教我吃这么多委屈;如果是阿叙,他不会让我一个人待在家里哭泣,如果是阿叙,我就不会有婆媳问题;如果是阿叙啊,我哪里会……”
詹幼榕说到最后放声大哭,周传叙趁隙把自己的衣襟从她手里抢回,走到窗边,静静地听着她的哭泣。看来,她不如他以为的那样幸福。
她哭闹了一阵,声音渐渐低沉,她睡了,可睡了还不安份,喃喃道:“阿叙,我好爱,好爱,好爱你……”
他对她苦笑,不能理解为什么人要等到失去,才会发现曾经拥有的美好?
手机响,他飞快接起,未看来电显示就知道是谁打来的,一个大大的笑容咧在嘴边,取代了原本的苦笑。
“冉冉,你在做什么?”
他喜欢她的声音,她飞扬的语调永远充满劲力。
她和幼榕不同,没有人可以逼迫她妥协什么事情,她的人生,不管正确或错误,都是她自己的决定。
“我收成了一碗公的番茄,红红的,每颗都像红宝石。”她讲得骄傲,好像自己种出世纪大品种。
“迟迟不喜欢吃番茄。”
“由得了她吗?哼!我会让她见识什么叫做妈妈的威严。”
周传叙笑了,想像说这话时,冉冉双手擦腰,努力把“威严”做出适当表现的模样,但她忘记,妈妈的威严在迟迟身上早不见效果了。
“打成汁吧,加一点梅粉和寡粉,她会肯吃的。”
“谁像你那么宠她?都把宠坏了。”
“能够宠的时候多宠一点,哪天她嫁出去了,想宠都没机会。”
“这么会说话。”
“那是爸爸告诉我的,他说错失了宠你的机会,现在后悔莫及。”
电话那头,突地不再言语。
她原谅父亲了,但他们之间的藩篱是用多年时间筑起,没那么轻易消除。
“我不在,有没有找时间自己回去看看爸爸?”
真是的,人在国外还想做和事佬,这只草食熊,还真想人人不得罪、人人好。
“没有。”她说实话。
“为什么不回去?”
“为什么要回去?”她反问。
“所有的老婆都会趁丈夫出差跑回娘家,过几天大小姐的好日子。”
“我还不知道当大小姐是什么滋味呢。”
“你会知道的,等我回去。”他会把她当大小姐宠,当少女乃女乃宠,当女王宠。
他的话很好听,她笑得眉飞色舞。“好啊,等你回来。你……忙不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