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的夏天就这样过去了,但向晚晚的身影并没有随着他的怒气慢慢沉淀消失,相反的,像魔咒似地,她在他心底刨了土、落下根、长茎蔓叶密密实实地包覆起他的心。
第4章(1)
方英雄顺利考上高中,高中不太好也不太坏,但失却了动力,念书不过是随便混混,图一张当黑道大哥没用、却可以让六姨兴高采烈的文凭。
但也许是因为花太多时间在西门町晃来晃去,十九岁那年,他被星探发掘,拍了第一部偶像剧,剧里的男主角是个会拉小提琴的高中生,那根本就是演他自己,所以他驾轻就熟。
这部戏让他名利双收,他开始接代言、拍广告,他出CD、卖写真集,从偶像明星变成偶像歌手,然后学校越转越烂,高中三年念了五年才勉强毕业,这还得归功大目仔假扮他老爸去学校恐吓教务主任,才能拿到毕业证书。
斑中毕业不是继续念大学就是要当兵了吧?可他都不必,因为他有病,只是到现在他都还搞不懂体检上面那个病是怎么一回事。
毕业后,他全力拼经济,一路人台湾红到大陆,演唱会一场一场接,CD一片一片卖,写真集出到现在第十本,每本都有十几刷,他很红,红到让人眼红,但是没人阻止得了他的红,连把他软禁在家里、拿枪抵着他额头、逼他退出演艺圈的老爸都不能。
老爸软禁他的事,被经纪人拿来大妙特炒,直接把他从B咖炒成A咖,他的新闻天天见报,网路上不断讨论他的黑道背景,和他不甘“沉沦”努力“向上”的伟大事迹,黑道老爸不敌媒体功力,到最后只好妥协。
能接棒子的儿子不见了,老爸只好从甘地、蓝波和庞德当中挑选继承人。
然后,圣贤真的考上台大,家里放了好几串大鞭炮,而托他方英雄的光,圣贤念台大的事也上了新闻,大标题是——歹竹出好笋。就算是醉话,但黑道大哥无戏言,他老爸果真搬到三姨家里住三年。
六姨有没有因此买豆腐闹撞墙?
并没有,因为她沉醉在当星妈的幸福感中,每年母亲节她都能跟着他方英雄上电视,炫耀自己的年轻美貌,加上有他作保,六姨两个歌喉不错的双胞胎女儿也出了新专辑,没事还冲上畅销排行榜第三名。
瞧,干么靠老公?三姨费尽心力伺候老头子,了不起挖个一千万,他方英雄随便给六姨零花用的红包就是两、三千万。
所以啊,伺候儿子比伺候老公有用。
现在六姨正在勤练国语,发誓要成为气质星妈,说要把自己弄得美美的,让其他几个“姐姐们”气到飙屎,哦,不、不、不,她不说这种没水准的气话了,她要当气质美女。
去年,他自己出来开经纪公司,他很有头脑,知道观众喜新厌旧,自己不可能红一辈子,所以出资,积极找来有经验的人手帮他开公司,开春第一炮就是捧红两个同父异母妹妹,结果唱片大卖,公司赚利、妹妹赚名,而六姨则是名利双收、走路有风。
今年公司又开始寻找第二批新人,面试过后,一个个被他给否决了,他要的是那种有实力、有耐力、不会半途而废、一捧就大红的人,至于长相,不担心,现在一堆微整形美容医院,三十万就可以把猪头变仙女了,怕什么。
何况人红就美,这是全世界都通行的定理。
在临时搭起来的后台,方英雄一面让化妆师化妆,一面听着试听带。
现在选秀节目太多,新人多到不行,如果没有特色,没办法一出现就抓住臂众目光,让人心甘情愿掏荷包,很容易就变成一片歌手,公司亏、歌手报销,所有的努力都变成白费,所以……他把耳机拿掉,将试听带交给随身的秦秘书。
“这个约她来面谈,请她准备一首快歌、一首慢歌,前面那三个都不要。”他指指桌上的试听带。
秦秘书记下他的话后,才道:“执行长问,签唱会后方先生要不要回公司一趟?”
“今天还有其他行程要跑?”
新专辑开卖,虽然预约非常踊跃,光是是大陆方面就有近二十万张销售量,但台湾是他的根本,他并不想放弃这块市场,虽然在这里宣传很累,卖量又比大陆少得多,但家就是家,有着任谁也无法割舍的情感。
“没有,下一个通告是明天早上七点半。”
“执行长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他筛选了两部电影,剧本不错、导演不错,而且都是大制作、有机会进军奥斯卡的片子,但缺点是……”
“很花时间,一旦确定了,明年甚至后年,都别想有新专辑上市。”他接下秦秘书的话。
“对。”
所以重点是,他要赚钱还是要赚名声?他笑笑,没作答。
这就是演艺圈,永远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不是间接放弃了某个能自我转变的契机。
“校园签唱会结束之后,我不回公司,你帮我跟执行长说一声,然后把剧本和企划送到家里,你就可以下班。”
“知道了,方先生。”秦秘书背过身,开始打电话。
前头的主持人已经在暖场,工作人员拿来一双长靴给他换上,腰链扣起,方英雄一点头,工作人员和主持人打Pass,他,盛装登场。
一出场,立刻引来嘶叫声,他挥挥手,一句“大家好”,台下观众就疯狂大叫。
音乐一下,他先唱他的成名曲,台下如痴如狂的观众们和着音乐和他同唱。
“我的泪水在风中划过
划不出你为我停泊
因为你的心里
没有一个我
你的笑与我擦身而过
你的快乐不是为我
你认真对我说
幸福无法强迫
我以为认真爱你不是错
我以为耐心等待
终究等出结果
怎知你湿了眉睫望住我
要我要我别为你而蹉跎……”
他唱着唱着,有人感动落泪,有人掩面哭泣,杂志上说,方英雄深情款款的双眼,像在等待歌词中的女生般,等一年、等十年,等到心倦也不厌,报章说,再没有男人可以把情歌唱得那样教人动容,那是被伤害过的人才有的深刻。
每个记者都在追问,这首歌写的是不是他的亲身经历,他总是但笑不语。
把麦克风插好,乐队将小提琴交到他手上,鼓声乐声小了,他拿起小提琴,演奏着那段即兴音乐,如泣如诉的小提琴声让喧哗的听众一下子静了下来。这是他最喜欢的部份,他可以在小提琴声中,静静回想晚晚的笑容。
七年了,他没忘记过向晚晚,他一直以为不同女人,不同刺激会让他抹去已经失去的过去,但很可惜,他不是故意守身如玉,也不是传说中的有同性恋倾向,而是他早已失去能让自己心悸的女性。
杯弦滑向最后一个音符,他闭着眼睛,默默在心底祝福,希望一张开眼,她就站在那里。这个愿望,他许过无数次,这首歌唱几次,他就求过几次,老天从来没有允过他任何一次,但即便如此,他还是虔诚。
他想再见她,这个念头从未更改过。
只是……见她做什么?对于抛弃自己的女人,他只有愤慨与唾弃,再见面于谁都无益。
他明白这个道理,却阻止不来想见她的渴望,于是,他祝祷、他张眼,他像往常一样,缓缓睁开双眼,眼睛对着人潮巡视一遍……
不会吧?
终于,上帝尘封的那扇窗户打开,他看见她了!凝在嘴角的笑容渐渐扩大。
她远远地站在人群后头,若非特意安排,没有人会把眼光放得那么远,而他放了、他看见了,能说这不是上帝在回馈他的虔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