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00八年四月二十三日。
天气越来越热,热的让人胃口差,东西吃不下。
炸太油、煮太热、煎太腻、再好的菜端到这个季节都会失去美味。这种时候,最怀念的就是清粥小菜了,酸酸的腌黄瓜、甜中带辣的泡菜、咸鸭蛋,一碗加上地瓜丝的粥,嘶……食物是最能勾引人们思乡怀念的东西。
昨夜梦回,她回到家,厨娘端上满满的一桌小菜,让她看的口水直流,才数到凉拌鲜笋,她就被阿浪吵醒,真可惜。
她气他扰人清梦,不管他的刻意诱惑,硬是把他拉下床,刷牙洗脸、逼他陪她上市场。这是阿浪的包养生涯里面,首度遭强迫。
她买了一大堆菜,还上网看了许多清淡食谱,回家马上钻进厨房,洗洗切切、蒸蒸煮煮,忙的不亦乐乎。
她用盐巴月兑过水的高丽菜和小黄瓜搬到餐桌上,倒入糖醋辣椒,戴上手套的食指在菜叶里面抓呀抓,把味道调均匀。
她尝了之后,觉得泡菜到了美国,就变得不地道了,趁今天心血来潮,她自己做。
她抓抓捏捏,一面拌着玻璃盆里的菜叶,一面看着客厅里的阿浪。
小昀又写信来了吗?他的嘴向旁边歪歪,那表情说是笑又不太像,总觉得挂上嘴角、没说出口的,是他对自己的嘲弄。
每次阿浪读小昀的来信时,就是这副表情,害得呆在身旁的她,跟着心卡卡。那个小昀,寄了上百封信……
阿浪关上电脑,视线和她对上咧开嘴,他对她招手。“过来。”
“等一等,我快腌好了。”
黎雨佩跑回厨房,拿出香油,打开瓶盖,淋上香油充分搅拌……大功告成。
她月兑下手套,抓起一块高丽菜,跑进客厅。
“打开嘴巴。”
第4章(2)
他乖乖合作,把菜和她的手指一起咬进嘴里。她尖叫,他一勾一拉的把她带进怀里。
黎雨佩大笑着,把手指上的滋味玧干净了,突然想起来,这是间接亲吻,脸瞬间红了,头埋进他颈窝埋怨,“不懂得感恩的家伙。”
“我哪有?”他双手环在她的背上,让这副小小的身体和他贴个密密实实。
她常说:“我最爱阿菲了,只要把它抱紧紧,我就会觉得好幸福。”听到这句话,他很不以为然,抱真猫都不见得会有幸福感了,何况是抱一只欺世盗名的假猫。
可他现在不否认她的话。因为如果抱住阿菲会让她觉得好幸福,那么,她就是他的“阿菲”,抱住她,他一样觉好幸福。
二十四小时,分分秒秒黏在一起的生活,很容易让一对陌生男女培养出感情。他承认,他们之间有了感情,有了心思,有了形成爱情所需要的全部元素。
“我腌泡菜给你吃,你还偷袭我。”
“这不叫偷袭。”他双脚盘在沙发里,把她锁在胸前,他适应她的体温比适应她的心情更快更早。
他把她推离自己五公分,飞快勾住她的下巴,在她的唇间印上一吻。“这才叫做偷袭。”
“你!”
和他在一起,她老是脸红心跳,弄得她开始担心自己,是更年期的热潮红提早报到,还是吃太好,血压飙高?
“受不了的话,我不介意你提早终止包养关系。”他撇撇嘴道。
“可是终止的话,我要到哪里去找一个比你更好的男人来包养?”
“你已经在计划下一个男人?”阿浪浓眉往上一挑,不爽。
他像抱小婴儿那样,把她抱起来,摆到旁边最右边的沙发里,拒绝让她搭乘人体沙发。
“光是计划没用,反正又找不到比你更好的。”她跪跪爬爬,从沙发东边爬到西边,爬回他身边赖着。
她没真正谈过恋爱,不懂欲擒故纵、唱高调,不知道偶尔应该讲讲谎话,才不会让男人过度紧张。
“说的也是。”果然,他气焰高涨。
“阿浪。”她把玩他的纽扣。
“做什么?”
“是小昀写信来吗?”
“对。”他知道他始终不回应,符昀担心他没有收到信、以为他不肯原谅她,她只好和他耗下去,不结婚、不和阿扬同居,她用惩罚自己逼他心软。
“你要不要给小昀写信?”黎雨佩把头靠在他肩膀上。
“理由?”
“别让她以为你不肯原谅她,哪天,当她知道你不在世间了,她会痛苦一辈子的。”
她猜测,阿浪不愿和小昀联络,和他的病情有关联。
“你又不是她,怎么知道她会痛苦?”
能带给符昀痛苦的人,从来只有一个阿扬。曾经,他很羡慕阿扬,羡慕他有能力惹得她的泪眼汇聚成海。
“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黎雨佩深吸气、皱眉。好苦,苦涩在唇舌间泛滥。
“你又知道了?!”他哼笑。
“小时候我和妈妈赌气,气妈妈说好要带我去动物园,结果爽约,自己跑到外婆家去玩。她回来后,我气坏了,不但不跟她说话,还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把她的结婚戒指藏起来。”那年代久远的故事,让她心沉。
“然后呢?”
“妈妈很重视那枚戒指,她到处找,找好久都找不到,她以为是自己太糊涂把戒指搞丢,爸爸不断安慰她,还买了更大、更漂亮的戒指送给妈妈,可她还是抑郁寡欢。她说,丢掉的那枚戒指是爸爸还是穷小子时,把全身上下的钱通通翻出来,又跟同学借了好几百块,才勉强凑足钱买的。
“我后悔了,可是又不敢说实话,过不久,妈妈病重去世,我才知道那次妈妈根本不是到乡下外婆家玩,而是病情加深,被送进医院。”
阿浪揽过她,安慰的大掌一下下拍着她细细的臂膀。
“我记得,我把盖在妈妈身上的白布扯掉,一面哭、一面想把偷走的戒指套会她指头上,可是她的手又冰又硬,试了好多次,戒指都套不进去。”
“那是妈妈最喜欢的戒指,她常说,将来要戴着这个戒指到天堂。我的手一直抖,戒指从我的手中不断掉到地上,我不死心,一次次趴在地上,把掉下的戒指捡起来,再戴一次、又戴一次……”
“可是就是戴不进去,我的眼泪滴在妈妈的手背上,我对着妈妈的手呵气,我想把她的手搓暖和一点,我哭着跟她说,对不起,我知道自己是个坏透顶的孩子……”
她哽咽,他捧起她的脸,用袖子替她抹去泪水。“别哭,都过去了。”他对她微笑。
“你不要偷偷死掉,一定要让小昀知道,你已经不气她了。”
“好,我给她回信。”他没多加思考,反射性的回答。
这时,远在千里之外的符昀并不知道,他的回信是黎雨佩用眼泪换来的。
“后来爸爸走过来,他轻轻把妈妈的项链取下,把戒指套在项链上面,再戴回去。爸爸没有骂我,只说了一句。“你知不知道妈妈为了丢掉这个戒指有多难过?”
“我做错事,爸爸应该狠狠揍我一顿,可是他没有,只是用生气的眼光看我,爸爸不原谅我,而妈妈来不及原谅我,呜……我是坏蛋……”她直接进入哭泣三部曲,嚎啕大哭。
阿浪懂了,为什么她总是随时随地想到死亡,对于死亡,她有太多吓人的经验。
“你母亲会原谅你的,我也会让小昀知道我已经原谅她。”他亲亲她的额头,她的脸,不带丝毫欲念,是全心的呵护与安慰。
黎雨佩在他的胸前大哭,他耐心的,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在她耳边轻轻唱歌,唱着解忧愁的歌曲。
从来没有人为她这样做。
当年母亲离世,爸爸只说:“你必须学会坚强。”便转身投入事业,他用工作帮自己恢复,而她只能自己傻傻理解,什么东西叫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