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哥刻意回避她,知道他尽力避免造成她的误解,于是他拒绝以前兄妹问的小亲昵、拒绝到她床上陪她谈心,他拒绝在她无助时拥抱她,在她任性时包容她的无赖,这个婚姻让她比以前更加无助孤单。
“阿菲,我错了,错得真彻底,我可以用责任恩惠把哥困在枷锁里,却没办法让自己走入他的心底。我好恨自己,是我亲手埋葬我们的兄妹之情。”
她突然嚎啕大哭,捶着棉被、枕头,“黎雨佩,你是白痴、你是智障,你没赢,你大输特输。”
罢结婚时,她缠着哥给她过生日,他无奈摊手说:“对不起,我很忙。”
她发飘,气焰高张指着他大喊,“忙忙忙,我早就说过把公司卖掉,我一点都不在乎它存不存在,我只要你在我身边,只要每天看得到你、模得到你,我要我们很幸福。”
他没生气,只是耐心地解释,“义父在乎,他把公司交给我,我就不会让它倒。”
她竟忘记,爸才是他的恩人,是他真正想报恩的对象。眼神一黯,她说:“爸已经不在,你不必遵守对他的承诺。”
“我对任何承诺与约定,一定会遵守到底。”
所以他也要她“遵守约定”?她又慌又急,一年是她的缓兵之计,她想用一年争取他的心,怎么会她越努力争取、他离她越远?
那次,她发现他的决心,接着无数次,她的温柔撞到墙,她的体贴被完全忽略,他让她明白,他们之间永远不会出现爱情。
于是她偏执了,开始做一些不是黎雨佩会做的事,她任性、她胡闹、她恶劣,想尽办法吸引他的注意。
但他习惯性包容、习惯性视而不见,闹得凶了,他只会叹气问:“雨佩,你到底要我怎么办?”
她声嘶力竭哭喊,“我要你爱我,只要你爱我,我马上让那个可爱温柔体贴的黎雨佩回来。”
他轻声叹息,“对不起,那个不在我的能力范围。”
他的叹息毁去她最后一分希冀。
黎雨佩缩进被子里,她更冷了……今年的寒流,威力太强……
二○○七年十一月十二日。
电脑打开,上面的资料一笔一笔跑,姜非凡却心不在焉。
他在想一个女人,那个女人老是把他喂饱,让他乾乾净净地躺在床上睡饱,她让他觉得幸福是可以被期待的事。
她乾净得像朵桂花,淡淡的甜、淡淡的香,不显眼,却让人忽略不了。
罢开始,他把她的家当成游民接待所,他可以在那里得到舒服饱足的一晚,后来,她说话的样子、唱歌的样子、吃东西的样子,常常在他的脑袋里转来转去,不论他要不要,她无时无刻出现。
思念是种会自行累积的能量,当累积到一定的程度,他就会管不住自己的两条腿,不由自主的出现在她面前。
他讨厌自己的不由自主,他没有钱、没有能力,而且有强烈的自卑,那时候,他只能压抑自己,不让爱情冒出头。
直到义父出现,把他的生命带到新的方向,他第一次出现自信,相信自己可以带给她幸福,于是,在出国的前一夜,他要了她。
他从不提及过去,要用全新的自己来爱她,他很拚命让自己成就非凡,以便配得上她,他慢慢成功,眼看目标将近,她却离开他的生命。
她走掉了,顺手牵羊,带走他的阳光与快乐,他的未来不再被期待,他的日子痛苦难捱,却不得不继续扮演角色。
他无法任性地抛下责任,不能枉顾义父的托付。于是再辛苦,他都待在岗位上,汲汲营营。
晨希中途缺席,他仍然继续向目标迈进。
再一年半,他将培养出足堪扛起大任的主管人员,他会把公司推向国际,之后,他要毫无愧疚地面对晨希,把这段心路历程向她剖明。
他猜,她很生气,虽然她没有嘶喊怒骂。
怎么可以不气,他一边对她承诺未来,一边和别人走入礼堂,要是不生气,才叫违反人性。
他找她,无所不用其极,但她像蒸发似的,再也不见踪迹。
这几个月,大部份时间,他留宿在她的公寓里,她的东西没带走、公寓没托租托卖,于是他假设她只是出去走走。
总有一天,倦鸟归巢,她进门,会看见他的等待。
他终于懂得等待的滋味,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出现,不知道门铃响起时,门后有没有她的笑脸,他在空荡荡的公寓里走来走去,认识什么叫做孤零零。
她是用这样的心情在等他,他竟自私地视而不见,只想着自己的心情。
门铃响,警卫打电话上来。
“姜先生,有一位李国豪先生找你。”
“麻烦你让他上来。”
“好,知道了。”
对讲机挂回去,他打开门,在门口等。
李国豪是普通人,没有飞天遁地的本能,他不会在短短三秒内出现,但姜非凡等不及了,也许这回,李国豪会带来晨希的消息。
他心急地对着电梯口张望,越是着急时间过得越慢,终于,当一声,电梯门打开,李国豪从里面走出来。
他是个四十开外的中年男子,身材保养得很好,他在征信界有不错的风评,接手的案子达成率将近九成。
“找到晨希了?”
李国豪右脚才踩出电梯门,他就迫不及待的追问。
“对不起,不过我联络到她的父母亲,这个月中他们会回台湾,协助我寻找范小姐,对了,他们还提供我一条很有用的线索,我会从新的方向开始展开调查。”
“什么线索?”
“姜先生知道范小姐有先天性心脏病吗?”
“她有先天性心脏病?”
恍然大悟,难怪她从不大叫大笑或愤怒大喊,难怪她说走到听众面前唱歌,会让她的心脏饱受摧折,难怪一个小小的感冒会让她住院两个星期,难怪……天,他从来没把这些小细节串起来。
他对她,还真是关心啊。他嘲讽自己。
“这星期的查访重点,我会把它摆在全台各大医院的心脏科门诊。”
“我知道了,谢谢你。”
“这是我该做的,希望能快点找到范小姐。今天我过来,是想跟姜先生报告另一宗委托案,我有关竞达先生的最新消息。”
必竞达是他的亲生父亲,六十七岁了,事业有成,但膝下无子,他的妻子在年前去世,女儿在多年前的飞安事故中意外丧生,叱咤风云的男人到头来,不过是个可怜的独居老人。
“他怎样?”
“他心肌保塞住院开刀,这份文件上面有详细纪录。”李国豪交给他一份牛皮纸袋。
“谢谢你。”
“还是老话,这是我该做的。”
李国豪连公寓大门都没有跨进去:心急的姜非凡就让他在门口把该交代的事情说完。不礼貌,如果让晨希知道,她又要批评他的人际关系很糟糕了。
李国豪告辞之后,他打开牛皮纸袋,看着里面的照片,照片上,那张和他酷似的脸,血缘……
二○○七年十一月十二日。
这不是一间苍白的病房,而是间热闹的病房。
窗户上挂着晴天女圭女圭,窗下临窗处有一台很专业的电子琴,琴边有一部手提电脑和传真兼影印机,那是病人工作的地方。
病人还工作?
当然喽,她得存很多钱,养孩子很贵呢,另一方面,她得用创作来消磨心中的低落,把哀伤透过歌曲,一点一点散去。
医师说过,她的心脏很宝贵,禁不起浪费,在还没有找到一颗健康有力的新心脏之前,旧心脏得省着点用。要是运气好,一路用到五十岁,到时宝宝长大独立,就算她找不到合用的好心脏也无所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