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冷的天,厨娘们都窝在厨房里,灶里的火燃着,多少温暖些,大伙儿说说笑笑,讲讲过年、道道家事,人人都带着笑脸。
但说着说着,看到门边的何桃花,忍不住火气又上来了。
要不是这恶婆娘,将军大人早跟小卿夫人双宿双飞,哪像现在这样,形单影只的……昨儿个,将军房里的大丫头还说,将军的心情很坏,食欲不开呢,真是可怜啊。
想到这里,谁还有心情说笑,大厨粗声粗气对她嚷嚷,“你不知道自己在洗肠子吗?”
在说她?
何桃花抬头,看着大家。
“是。”她轻声回答。
“天冷,门窗都关上,那味道那么腥,你在里头洗,是想熏死我们?”
“噢。”
要她到外头洗?可外头雪虽小了,还在下呢,她迟疑了一下。
“噢什么噢,还不快出去!里面那么挤,你靠进来,是要我们到外头剁菜吗?”
拿刀的大婶一面说话,一面把刀舞得虎虎生风,气势不比武林高手差。
何桃花还是怕的,怕那把不长眼的刀挥到自己身上。这会儿,安份首要,惹事?免了吧。
“是。”她点头,把木盆子抱起来,走到屋外。
门才开,一股寒风吹来,冷进骨头里,她咬紧牙根,硬是走了出去,走到檐下,蹲在木桶边,继续工作。
冷飕飕的水,冻得她十根手指头红肿,可动作得麻利些,她得不断搅动水面,不然水面结出薄冰,更难洗了。
屋里陆陆续续传出声音,每个字句都刻薄难听,何桃花咬了咬唇,告诉自己,不能介意。
“那丫头还盼着将军大人回心转意,把她带回屋里当夫人呢。”
“想咧,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卖酒的耶,比咱们当下人的还卑贱,那人来人往不知羞耻地招呼男人,还不是残花败柳身,竟敢妄想让咱们将军看上眼。”
“呵,可不?以为有那么几分姿色就了不起啦,貌美不稀奇,娶妻娶德、娶贤慧,这理儿,男人心里明白得很,要不,窑子里的妓女个个都当上夫人啦!”这句话后头,接的是哄堂大笑。
“说得也是,当人呐。就是要懂得安份!”后面那句,对方刻意拉高音调。要让门外人听到。
“说到这身份,大家闺秀毕竟比咱们高上一等。”
“什么一等,是好几等,名门淑媛从小念书学道理,学的就是当女人的规矩,从一而终啦,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啦,条条理理背得熟透呢。不然你瞧,将军大人的娘,一个小小的乡下村姑是嫁进侯府当夫人啦,也生了个儿子,母凭子贵,可咧,老靖远侯才死几年,就跟男人有染啦!”
“真的假的?这话可不能乱说。”一名新来的厨娘问。
“哪是乱说,货真价实呢,听说那个男的还是她年轻时候的‘爱哥哥’。”说到爱哥哥的时候,大伙儿全笑开了。
“是是是,将军一怒之下,就把亲娘赶离开侯府,才发生没多久,年初的事儿吧。”
秋姨?难怪进府多日,一直不见她的踪影。
可赫希怎会赶走亲娘?不可能的,他和秋姨的感情好,母子俩无话不说,秋姨是个很好很好的女人呢。何桃花皱紧眉头,手没停,脑子也忙碌的想着哪儿出了错。
我最痛恨背叛!
一句话,让她的印象鲜明了起来。
那次,赫希告诉她在战场上被出生入死的好兄弟背叛,因为他的背叛,他损失了两千个士兵,害得两千个家庭失去亲人。
他慎重其事的告诉她,“桃花,答应我,不管怎样,都不要背叛我。”
那回她用力点头,还跟赫希打勾勾,发誓永远都不背叛他。
可是……
你知不知道小卿是我指月复为婚的妻子?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鼓励知辛背叛好朋友?
你知不知道我对你很好,你这样对我,会让我觉得自己看错人?
她终究背叛他。
赫希很受伤吧,母亲背叛、兄弟背叛、未婚妻背叛,连自称要当他一辈子好朋友的何桃花都背叛他。
懂了,她懂得他的愤世嫉俗。
抱歉,她对他的歉意无数,都当她欠他的吧,她会一笔笔偿清,直到他心清气平。
“搞不懂,放着舒服的老夫人日子不过,怎去招惹这种事?”厨房里的声音再度清晰。
“要是我啊。就是来十个爱哥哥,也甭想叫我放弃荣华富贵。何况还有一个将军儿子可以靠呢。”
“傻呗,有夫人不当,就不知道,某些人可是办法想尽,假冒身份也要进侯府当将军夫人呐!”
“可不,这年头啊,人心歹,什么坏事儿都干,也不想想,野鸡充凤凰,谁看不出来,当大伙儿全瞎啦!”
这些日子,何桃花早学会应付恶人恶语,只要充耳不闻,把心放空,想想从前,想想过去。想想那些甜蜜的回忆,难堪,一下子就消失了。
那些过去啊……仰头。何桃花看着鹅毛似的飞雪,怔怔地,笑开。
“小卿,小心。”
何知辛的声音才到,一团拳头大小的雪跟着砸上她的腿。
“哎呀!”凌小卿大叫一声,何知辛连忙跑过去,把她扶起来。
何桃花也没落人后,连忙跑到她跟前。
“小卿,很痛吗?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拱手,抱歉。
“告诉你多少次,不要玩得太过份!小卿身子弱,不像你皮粗肉厚,怎么打都打不痛,你还是这么恶搞!”何知辛指着她叨念。
“知道嘛,对不起,下次不敢了。”她抓抓头发,揉揉冻得红通通的鼻子。
“还揉,再揉鼻子就掉下来了。”凌小卿笑着回她。
“不痛了吗?”何知辛问得好心疼。
“不痛。”她嫣然一笑,定了他的心。“知辛哥,桃花真的皮粗肉厚吗?”
“可不?再冷的天充,她大衣不披就在外头劈木柴,谁有她能干。”
“喂,哥以为我爱啊……”
她也想躲在暖烘烘的屋里弹琴绣花,也爱啥都不做,单和赫希聊天说笑,可柴不劈,客人上门,拿什么烧菜?!
可她的冤屈还没出口,小卿就对大哥说:“那我们还等什么?”语毕,从地上掏起一把雪就丢到她脸上,清脆的笑声响过,大哥和她并肩,也抓起雪块丢她。
她哇啦哇啦大叫,赶紧反击,可一没站稳,人摔啦,还滚了两圈。
小卿和大哥笑着跑进屋里,独留她躺在地上喘气。
远远的,她听见马蹄声响,想也不想,就蜷住身子把头护上。
她这人和马儿无缘,动不动就被马所伤,所以看见马,最好有多远躲多达,但这会儿来不及躲了,龟缩求自保是最好的法子。
马停下,她听见腾空跃下的声音,眼睛眯开一条缝,未看清来人,先听见他的声音。
“又让知辛和小卿欺负了?”兰赫希蹲,把她脸上的残雪抹掉。
“没见过有人这样当哥哥的!”她嘟着嘴不满。
他最爱看她这号表情,明明是俐落能干的女人,偏有张娇娇女的脸。
“我让你靠,走,我们进去,我保证你打他,他不敢还手。”他把她拉起来,让她靠在他怀里。
“才不,打人手会疼呢。”
他握住她的手,低头看,她冻坏了,小小的手指上好几道新旧疤。
他问了,她回答,“冬天呗,手指头不灵活,老让手指头给客人加菜去。”
然后他买了最贵的神奇紫药膏给她抹,抹两个月还剩大半瓶,他见了很恼火,她连忙巴结笑道:“药这么贵,当然得省着点用。”结果他一气,给她买下两大篮,看她还要多省。
他对她,是极好的,嘴上不说,可该做、不该做的事儿通通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