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他难受地摀着发胀的胃,再多吃一口,恐怕就要吐了。
“我看你好像很闲,每天中午溜出来这么久,你该不会……失业了吧?”康佳瑀疑惑地问。“如果失业了,你千万别客气哦,便当反正有剩,你就多带一个回去当晚餐,省一顿是一顿。”
“我没有失业。”不过也差不多,因为他正考虑要把工作辞了。
“像你这样不务正业,不会被开除吗?”
“这几天我是来开会的,早上已经签到,下午晚一点进去没关系。”
对他而言,这是前所未有的情况,以往参与研讨会,他总是最早到、最晚走,休息时间结束,也不曾因别的事逗留。
“哦,原来如此。”
“康佳瑀。”
“嗯?”
“有件事我憋在心里很多天了,可不可以冒昧地请问……”
“知道冒昧就别问。”她凉凉地抛出一句。
袁英被她这句话堵得哑口无言。谁都知道“冒昧”只是一句客套话,提问者通常不会被拒绝,这算是基本常识吧?
“骗你的啦!瞧你那副呆样,有什么问题尽避问,我不是林志玲,不怕你做身家调查。”
“那,妳为什么不找别的工作,工地,很辛苦哪。”
“因为钱赚得快、赚得多啊。”
“妳很需要钱吗?”他紧张兮兮地追问。
“谁不需要钱啊?袁阿呆,你是古早人吗?不对,古早人也需要钱,你是原始人,老实招来,你是山顶洞人还是北京人?啊!你该不会是爪哇人,难不成……你是东非猿人?”
“我不是猿人。”袁英狼狈地说。
从小到大,总有人对他开类似的玩笑,唉,姓“袁”就这点麻烦啊!
“那你怎么一点都不像现代人?我知道,你一定是披着人皮的猿。”
“我知道钱很重要,可是,赚钱的方法有很多,妳可以选别的,这种粗活是男人在做的!”他用激动的语气喊道。正常情况下,他是不会这样跟人说话的。
瞧他那副义愤填膺的模样,康佳瑀不禁觉得好笑。她转着灵动的眼,发现角落里有一张桌子。
“小猿,我问你,你是不是男人?”
“当然是!”他回答得可认真了。
提点他。
“好,那跟我比腕力。”
她把方桌抬过来搁在两人中间,把手肘撑在上头,朝他使了个眼色。
袁英一时搞不清楚她这么做的用意,只能呆呆地照做,伸出长臂勾住她纤细的手腕。
“猿猿,你要使出全部的力气哦!不然可是会输的。”康佳瑀善良地提点他。
袁英压根不相信自己会输,光用眼睛看,就知道两人的体型差距有多大,可是,等到双方开始较劲,他的脸色立刻大变──康佳瑀轻松地冲着他笑,他的额角却开始冒汗。
“你没吃饭吗,小猿?这样不行哦。”
袁英大受刺激,咬紧牙关使出吃女乃的力气试图压倒她,可是,他的手腕不听使唤,逐渐往施力方向的相反处倾斜──
终于,他的力气难以持续,被她扳倒在方桌上。
袁英尴尬得满面通红,男性尊严荡然无存。
“你看,我赢了,既然我的力气比男人大,为什么不能做男人的工作?”康佳瑀扬着胜利的笑,怡然地欣赏他满脸的挫败。
“就、就算妳力气大,也用不着这么辛苦,天气热,这里又没有冷气吹,妳会中暑的。”不管怎么说,一个女孩家在工地出没总不是好事啊!
他那不知打何而来的激愤又出现了,康佳瑀眼中闪过一抹调皮,决定好好戏弄他一下。
“我会到工地来卖命,实在有不得已的苦衷。”她低垂着头,营造一个凄楚的假象。
“我就知道!”袁英咬着唇说道。
康佳瑀暗暗好笑,这家伙,真不知道他知道些什么!
“其实,我的家庭很复杂,连同我在内,我家一共有八个小孩。大姊、二姊和老四是同一对父母生的;老三、老五是另一对父母生的;老七和小弟才是我爸妈亲生,至于排行老六的我,是一个父母不详的弃婴。”
“天啊!”她这番意外的“告白”,让袁英整颗心揪紧了。
“多年前一场意外事故,夺走我养父的大哥、二哥以及他们妻子的生命,于是养父母只好领养大哥、二哥的孩子,一共五个,八个孩子之中,只有我和他们没有血缘关系,这样你就了解,我的处境有多艰难了,唉──”她加油添醋地胡说一通,末了还加一声做作的叹息。
“好可怜。”袁英眼眶泛红,觉得自己该死,逼她说出这么难堪的事,分明是在她的伤口上洒盐。
“我不想依靠别人,我想自力更生,你能明白我的痛苦和无奈吗?”她蹙着眉,抬起头,一脸愁云惨雾地望向他。
然后,她难以置信地把嘴巴张成O型──
袁英哭了。
那个身高至少一八七、年纪至少三十岁,看起来是个大男人的人,居然哭了!像个孩子般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
“喂喂喂,袁英,小猿,你哭什么啊?”康佳瑀无措地望着他。这下可好,她要怎么安抚一个哭泣中的男人?
“好可怜……”他兀自抹着直直落的眼泪。
“喂,你别哭呵,刚刚我是骗你的啦!”她手忙脚乱地拿出擦汗用的毛巾帮他抹泪。
“妳骗我的?”他用带泪的眼直盯着她。
她被这双坦率的眼睛盯得浑身不对劲,懊丧的感觉登时爬满心口。
真是罪恶,她不该欺骗像他这样善良无害的老百姓,不管她说什么,他都会信以为真啊。
不过,他也真是的,干么这么好骗?以往对人说起这段“身世”,别人总会从鼻孔里哼出一声“少盖了”,没有人会像他一样。
“妳是骗我的,那,妳不是弃婴喽?”他急切地追问。
“不,我的确是弃婴。”只是很少有人相信,她也没料到自己会在这么意外的情况下对人坦言。
听她这么一说,他的眼泪又来了。
“唉,你先听我说嘛!”康佳瑀搔了搔头,打算从实招来。“刚才我跟你说的大致上是事实──我们家有八个小孩,其中有两个是爸妈亲生,只有我是捡来的。”
“这跟妳刚刚说的没有不同。”他悲伤地抹着眼泪,为她凄凉的成长史。
“问题是,爸妈对我很好很好,我们姊妹、姊弟之间的感情也好得不得了,从小到大,我要什么有什么,根本一点都不可怜。”
袁英定定地看着她,眼泪无论如何都止不住,他判断,恐怕此刻她所说的才是谎话,因为不忍心见他为她而落泪。
他无法不为她心痛。
“你要相信我啊,小猿,我真的过得很幸福,甚至,我常会感谢当年亲生父母不要我,我才能到现在这个家庭来,爸妈对我真的非常非常好,自从收养了我,一直没能怀孕的妈妈连续生了老七和小弟,爸爸常说我是幸运星,我们父女俩感情好、默契足,就算没有血缘关系又如何?”他心痛的眼神让她跟着难受起来,这误会,非澄清不可。
“不要再说了。”他冲动得拥住她,将她护在心口。
他怎会不明白呢?因为怕他难受,她编了这么华丽的借口,可却是个漏洞百出的借口啊!
如果她真的要什么有什么,何必到工地来出卖劳力?就算养父母真的疼爱她,恐怕也供应不起八个孩子的生活开销,没有血缘关系的她,自然会被优先放弃!
再说,她被当成“招妹”、“招弟”,也没有什么值得炫耀,她的养父母,根本不是真心爱她,就算疼宠,也是有目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