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到一日的情绪波涛,比她过往六年多上好几倍,她担心早已干涸的泪会自昨夜起开始不断涌出,禁锢的情感会就此被释放。
她真的真的好怕,好怕她若就这么深陷情沼,却只能换得他冷情对待。
敕烈看着她渐远的背影,蓝眸益发冷然,仿佛结上一层冰霜,额上青筋也不自觉的浮起。
可恶!她毫不将他与其他女子调情放在眼里,竟如此若无其事,笑盈盈的离去。
“咱们即刻起程!”敕烈对怀中的米娃娜全然失去耐性,推开她,眼中含着怒意,头也不回的咬牙离开。
他发现自己脑海里几乎只有那个该死的朱月阳,他气恼的加快脚步,坚信自己在离开后,便可把脑中这不该有的影像丢到九霄云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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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反对和亲的偏见,加上昭阳新婚之夜即不得宠,翌日厚颜大闹哈乐阁的流言甚嚣尘上,除哈乐阁内的下人本就因惧怕米娃娜跋扈残戾的性子,不敢称昭阳为王子妃外,连将军府其他人也因此不愿如此尊称她。
但碍于敕烈临走前的命令,偌大的将军府内,人们只要见到昭阳出现,便似躲瘟疫般纷纷走避。
昭阳清楚感受到这里的人们对她敬而远之的态度,为不增添旁人麻烦,她也就更不主动接近人,一段日子后,府里的人们更加认为她性子孤傲冷沉。
从前视墨为毒、拿书当枕的昭阳,自从进宫后,便孤寂得只能以阅读来排遣多得令她仿徨的时间,笔墨成了她抒发情感的唯一方式,书画成了她仅有的伴侣,因此如今的她不单镇日埋首于书中,更习于以作画来排遣寂寥。
“主子,听说王子明儿个就回府了。”喜儿兴匆匆的跑进房里道。
这句话像在昭阳平静无波的心中投掷一颗石子,扬起阵阵涟漪,她除了喜悦,更有种莫名的不安和心悸,手中的笔不禁掉落桌面。
“主子?!”喜儿讶然的叫唤。
“啊?”她一惊,回过神望向喜儿。
喜儿比了一下掉在桌上的笔。
昭阳困窘的笑了一下,换上新纸,写没两、三行,神情又开始缥缈。
喜儿多少猜中她的心思。于是将她手上的毛笔拿下,道:“主子,您写了一整日,也该歇息了,我看咱们不妨来挑明儿个要穿的衣裳吧。”
她将昭阳拉到梳妆台前,为她挑了几套衣服,一件一件的贴在她身前比着。
“丹红适合迎接夫婿的喜气,桃红适合新嫁娘的身分,而这件橙橘适合王子妃的尊贵,您看明天要穿哪一件?”
三件华丽亮眼的衣裳像讨好逢迎般在昭阳眼前晃动,顿时让她觉得自己有如一袭简单的衣裳。被人遗忘的可怜虫,就算再怎么努力摇尾乞怜,也不易吸引主人的目光。
淡淡哀愁泛起,女为悦己者容,那么她是为谁而打扮?
为不让自己跌进更深的挫败,她让这可能会累得她整夜难眠的选择交给喜儿。她轻声回道:“都好,你帮我挑吧!”
她转身往书案走去,将心思放回方才阅到有关辨识牲畜脚印,以及如何设构陷阱的方法上。
喜儿被她这冷冷的反应浇熄了泰半热情,她收好衣裳,不禁为主子心疼而不平的道:“王子待您这么差,还真不需要为他花心思挑选衣裳。”
“对了,我看明儿个洗尘宴的乐师、舞嫔、佳肴等伤神累人的事,也一并全免了,免得多做多错,白忙一场,还落得那不知好歹的王子嫌弃。”喜儿愈说愈带劲。
“喜儿,你在胡说些什么?还有,说话留心些,万一让旁人……”
“您放心,我也是见您这儿没人来,才敢这么说。”喜儿心直口快的道。
昭阳无奈,惨然的扯起唇角。说得也是,出去唤个人都不见得有人回应,这儿岂会有第三个人?
“哎呀,我不是真有心说您这儿没人肯来……哦,真该死,我的意思是……”喜儿后悔自己怎么又说到这个,真是愈描愈黑。
“好了,我又没说什么。”昭阳一笑,体贴的转移话题,“我书也看累了。想画些画。”
“是。”喜儿点头,走到书案旁,加水磨墨,贴心服侍。
昭阳心头不安的情绪未减,心有所念,画有所托,放下笔,她望着纸上高挂的冷月和群山相阻的孤舟,顿感自己在这陌生的国度,冷漠人情环伺下,她一如画中的一叶扁舟,行单影只,偶望高处寒月,不过更加空绝。纵使坚难的越过万重山,可有幸得柳暗花明日?她的爱寄往何处?婵娟都受后羿负,她又岂能求月娘成全?
她不禁想到一首古诗,于是提在画上——日夕怀空意,人谁感至精?飞沉理自隔,何所慰吾诚?
这就是她对敕烈想舍却舍不去,反而愈浓郁的情爱心境。
她如羽翼般的眼睫垂下,无力的接受这苦苦纠缠、不得自由的爱。
“主子,累了吗?”喜儿体贴的轻声问。
“嗯。”昭阳点头搪塞道。她轻扯唇角,道:“你也累了吧,不用服侍我了,先下去歇息吧。”
“是。”她知道主子是想独处,因此很快的退下。
必门声一落,昭阳僵直的膀子瞬间垮下,她长吁一口气将聚满心口的忧扰吐出,眼睑无力的轻轻阖上,全身无力的跪坐在床前黄色丝缎软垫上。
她趴在床沿,望着陪伴她好些年的带翅仙子布偶,好不容易收起的情绪和泪水,此刻不再掩藏。
“寂寂花时闭院门,美人相并立琼轩,含说宫中事,鹦鹉前头不敢言。”
她喃喃的诵起诗来,一首又一首。
“怅望千秋一洒泪,萧条异代不同时……唉!”
她心烦的一把抱过布偶,把弄着怀里那对柔软飞翅,想着她和敕烈之间的一切。
上天六年前既将两小无猜的情缘拆散,渺无音讯后又何苦成就这段敌国间的姻缘呢?人云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可是这千百年修得的姻缘,为何会是如此布满荆棘,令人全身是伤呢?
物换星移,人事皆非,他已不再是他,这情缘又该如何是好?情爱啊情爱,让人宛若上了毒瘾般,明知不可为却又毫无抗拒的深深迷陷。
真是相见不如不见吗?但,若非遇见,又如何能体会情爱给人的滋味呢?
此刻的昭阳,真不如是该庆幸她枯寂的心为遇着爱恋的人而欣喜惜福,抑或该为爱人不爱自己而悲怨哀伤。
想着想着,她疲累的靠在香软的仙子布偶身上,沉沉睡去。
她今夜的梦里,难得得到情感释放的出路,她将自己缩得像被主人无比宠溺、爱怜的温驯猫儿一般。
梦里,敕烈为她挑选的那匹马儿载着她驰骋,红色狮毛似丝绢般飞扬在风中,越过了如茵的草原,红花在马蹄下迎风招摇,阳光邀约了绵绵细雨,唤着山边亦欲共舞的彩虹,鸟儿欢欣的跳跃,万物皆为她喝采,随即,马儿张开了双翅,翩翩飞起,载她越过峻岭,遨游在汪洋大海之上。
第七章
入夜后的窗外雪花纷纷,整个大地静寂得无一丝声响。
单骑策马先行赶回的敕烈,带着一身疲惫轻推开房门,忽让床前那缩成一团的人儿惊得睡意顿消。
他不是要她搬去书斋吗?他抱着深深的怀疑搜寻了一下记忆,半晌后,他才发觉自己自始至终从未和她提过这件事。
他扬眉,心中有些恼意,没想到一整天的策马赶路,图个早些回自己的床榻舒适的睡上一觉的美梦就此破灭。
他梭巡着房间,顺鼻的松香砚墨,散放令他安神的香味,紫檀木床不断诱惑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