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痛。”他小声地回了一句。
“说谎。”她白了他一眼。
“小生不敢,小生、小生……”他说着,一双琥珀色的眸子不住地偷偷看她,“被女侠这么漂亮的人打,小生不敢说痛。”
他这算出言调戏吗?!朱芙蓉刷地站了起来。“你是不是又皮痒了!”
“女侠饶命!”刚刚挺直了的身体又缩成圆球,“小生只是不由自主,心直口快,实话实说。”
“你的意思是说我长得很漂亮?”她看着他,觉得他的反应有点好笑。
“我……我从没见过比女侠更漂亮的人了,就连庙里的观音像也比不过女侠。”
“算你有眼光。”她再怎样也是一个女孩子,被男人称赞漂亮,还是会觉得很高兴。
“我可以请问女侠的芳名吗?”他闪烁其辞地开了口,“我这辈子还没有和武林人士说过话呢。”
她清亮的眼睛黯了一下。自己怎么能将真名和身分告诉他,想了一下于是说道:“我姓容,你就叫我涉江吧。”
“容涉江,涉江采芙蓉,所思在远道。”他幽幽地念道:“好美的名字,和姑娘一样美。”
“那你呢?”朱芙蓉伸出手拨旺了火,“你叫什么名字?”
“小生姓安,名有昙。”
“安有昙,你的名字挺有趣的。”
“是啊,我的母亲是夷人,她生我的时候梦到了昙花,就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夷人?你有夷人的血统?”朱芙蓉这才仔细地端详安有昙,传闻夷人肤色白皙,姿容秀美,她早就很想瞧上一瞧,可是如今见到他,却是失望得很。
“只是一半而已,我父亲是四处行走的郎中,一日在湘西的苗寨邂逅了我母亲,后来就留在那里了。不过呢,他一心要我走出苗寨,回到汉人的世界闯荡。”他说话的时候,脸上洋溢着一丝淡淡的笑意,琥珀色的眸子更加闪亮迷人。
“那么你的眼睛……”
“容女侠妳看出来了,这是夷人的特点啊,眸色会比汉人浅上几分,听说有些地方还有蓝眸与绿眸的夷人呢?”
“的确,海外也有各色眸子的人。”她突然接了一句。
“真的吗?从前看书上说,天圆地方。可没想到原来这世界如此之大,真想出去看看啊。”安有昙又往火堆里添了一把枯枝,火光顺势大起,又烈烈地烧了起来,“只是我没什么本事,只好过着这种待在山里教书的日子。”
浓雾沉重地压了下来,好像没有散去的时候。火早就并作一堆了,火光照耀的地方,彷佛自成一片天地。这天地里一片寂静,只是那雾气又为这寂静带来了一片诡谧。
朱芙蓉静静地坐在火边,稍纵即逝的时间在此刻却像是停止了一般。她有多久没有这种平静空明的感觉了。
朦胧之间,她忘了自己公主的身分,忘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只感到此时白雾茫茫,树叶沙沙作响。这一切都让她觉得空灵缥缈,再也不想回到凡尘俗世,过那血雨腥风的生活。
“出世的人羡慕人世的繁华,人世的人又心仪于出世的宁静,你说,我们是出世好还是人世好?”她轻轻舒展了子,说道。
“各有各的好,飞鸟在天空飞翔又岂能明白游鱼在水中的悠然自得呢?”安有昙微微一笑。
两个人按着又是一阵沉默。
大概是起雾又同在谷中的关系,两人虽然隔火而坐,但却弥漫着一股患难与共、生死相依的依赖气息。
朱芙蓉从没有这种奇特的经验,在白雾茫茫中的山谷里,与一个普通到不行的男人单独相处,这种感觉虽然谈不上心旷神怡,但至少轻松自在。
时间似乎静止了,这样静默的空气,会让人忘记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比如一个人最基本的温饱问题。
不知是谁先开始的,两个人的肚子不约而同发出阵阵月复鸣声。
他们对视一眼,她看到安有昙涂着草药的脸上,有着极力隐忍笑意,因此也觉得十分好笑。
“你饿了吧?”她故意问了一句。
“嗯。”他轻轻地答了一声,然后垂下脑袋,“我本来带了干粮的,可惜包袱已经不见了。”
他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呢?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她身边,说话做事透着七分傻气三分呆气,可是只要看到他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却又会产生这个人并非表面看来这么单纯的感觉。也许是因为他有着一双和那个人一样的眸子,才会让自己有这样的错觉吧。
朱芙蓉暗忖着也许是自己太过谨慎,看到同色眼眸之人,心中都会泛起一阵异样。
看来那日之事给她留下的刺激过于强烈,所以才到现在还无法完全释怀。
“那我们该怎么办呢?”她故意露出为难的样子,“你不是在山中长大的人吗?遇到这种情况,你会怎么做?”
“我……我……”只见他低头像蚊子叫一样地轻喃几声,随即像从哪里得到勇气一样,突然从地上跳了起来,“女侠稍候,我去抓鱼。”
只见他将长长的衣衫下襬扎了起来,手脚俐落地折了一根树枝,将其中一端在石头上磨了磨,做成鱼叉的模样,然后一脚高一脚低地向他们先前落下的深潭走去。
“书呆子,你行不行啊?”她看到他那副摇摇晃晃、脚步踉跄的样子,心中不禁涌上了关切之情,毕竟他们现在也算是患难之交嘛。
“妳别看我这样,小时候我还曾经做过孩子王,这些下河抓鱼、上山打猎的事还难不倒我。”他温润的嗓音从雾中传了过来。
朱芙蓉不禁想,此人最大的优点就是长了一把好声音吧,就像山谷中静静流淌的溪水,不带一点红尘混浊的味道。
再过一会儿,就连他的声音也听不到了。此时雾气越发浓重,她只觉得伸出手去,好像就连五指也快看不到了。
她连忙将火堆拨得更旺,但这点火光似乎也无法驱散雾气所带来的阴郁与潮湿。
“书呆子,书呆子,你走到哪里去了?”她站起身,原本放松的神经突然紧绷起来,这个山谷虽然碧草萋萋,风光优美,但这阵雾来得太浓、太久,让人总是看不清周遭的一切,这种与世隔绝的感觉让她不禁心生恐惧。
真是可笑,她连身处漫天风沙、血雨腥风的地方都没有皱过一下眉头,怎么反倒怕这静到诡异的地方?
她向着安有昙走去的方向模索前进,这才发现在浓雾中行走的感觉用恐惧两字还不足以形容。
那种放眼所及完全看不到一点事物,只能看见脚下那一小块地方的处境,让她有种无依无靠的感觉。
前面有什么?身边是什么?全然无法掌握,她甚至害怕有什么东西会从这浓浓的白雾之中跳出来,狠狠地对着自己咬上一口。
“安有……啊!”朱芙蓉被突然从雾中伸出的手吓了一大跳。
那沾着墨迹的手,以长草做成绳子拎着两条鱼,手的主人一脸茫然地从雾中看着她,淡色的眼眸嵌在极平凡的脸上,闪着朦胧迷离的光芒。
“妳怎么了?”安有昙问。
“我怎么了?你走路怎么没声音啊,这样突然窜出来很吓人耶!”她左手握紧了拳头,方才只差那么一点,她手中的情牵一线就要毫不犹豫地射出去了。
“我没有走路啊,我刚刚就在这里串鱼,听到妳的脚步声,怕妳看不清楚掉到潭里,所以才……”
看到他又是一副畏首畏尾的样子,她原本焦急与怀疑的心情才稍稍平复了一点。“是我错怪你了,对不起。不过,这山中的雾气为何这样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