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海音还记得,他总是尚未用完餐点,便迫不及待地使用起笔记型电脑,或是整理起手边的资料,直到她们离开餐厅前,都不会将头抬起来随处看一眼。
于是,她一直都当他是咖啡厅内的一幅背景,而且还不太活动的那一种活动背景,却没想到,他今天竟然主动走过来,甚至还递了手帕与湿纸巾给她,这真是令她受宠若惊……
“咿、姨、咿咿咿——”小女孩拉了拉佟海音的衣袖,像似对她的走神十分不满地挥舞着小手臂,咕哝了一长串声音。
某个单音令佟海音猛然回神。
“咦?盼盼,妳叫我『姨』吗?”
“咿、姨、姨姨姨——”小女孩眨着灵动大眼,继续叽哩咕噜的下场为她换来了一个惊天动地几乎勒死人的热情拥抱。
“天哪,我好高兴!盼盼妳好棒,妳会叫我了耶!姊听见一定也超级高兴的。”死命狂勒,一个重心不隐又跌坐在地上,搂着小女孩的灿亮笑颜却好开心,完全不顾自己的牛仔裤都是黑渍。
“盼盼,妳怎么会这么可爱?我好喜欢妳喔,真是不想把妳还给姊……妳当我女儿好不好?”
“姨、咿咿咿——”鼓嘟嘟的脸颊跟努力摆动的小拳头看起来像在抗议。
“好啦好啦,我开玩笑的嘛!”佟海音愉快地笑了起来,捏了捏盼盼柔柔女敕女敕的小脸蛋。
“妳放心啦!就算妳答应了,姊跟姊夫也不可能同意的……盼盼,妳很幸福喔,大家都好爱妳。”佟海音起身,将外甥女抱到推车上,弯着身子为她扣安全带。
“对了,盼盼,姊去南部拍戏拍了好几天,妳们母女俩这几天都没见到面,妳一定很想姊吧?姊刚刚打电话来,说她下午就到台北了,妳有没有好高兴?”盼盼是她二姊与二姊夫的孩子,全名叫做“顾盼”。
“玛、麻麻——”小女孩好开心地咧嘴笑,眼神水汪汪地,满脸期待,跟着叫了好几声,也不知道有没有真正听懂。
真的是,好粉好女敕,手感好好的苹果脸,佟海音起身忍不住又伸手多捏了盼盼粉颊几下。
“这么高兴啊?那走吧,盼盼,我们赶快回家洗澡换衣服,洗香香等玛麻,走喽,出发!”
戴上雷朋大眼镜,围好围巾,佟海音推着推车,一路唱着改编的儿歌,将外甥女蛇行推回家,惹出小女孩成串娇软笑声。
两人笑容灿亮亮的,被阳光晕烘得暖暖的。
不知为何,伫足在防火巷里,贪看着两人走远背影的何楚墨,虽然听不清楚母女两人说些什么,心里却说不上为什么地直发暖。
这些日子以来,他就这么看着Z小姐,看着、看着,似乎越看越习惯,越看越容易被她牵动,想忘不能忘,想藏不能藏……
※※※※※
她迟到了。
整整三十分钟零五秒,何楚墨原本以为她今天不会出现了。
一连串同样的动作,推开“初秋”大门,将孩子从婴儿车上抱起来,单手收起婴儿车,向帮忙她把推车拿进咖啡厅来的侍者点头道谢,然后将孩子放到餐椅上坐好,拿下墨镜与围巾,走到柜台点餐。
与前几次不同的,是她这次的脚步还没回到Z号桌,便在他身旁停下。
“这个……先生,上次谢谢你。”佟海音将何楚墨上次留给她的手帕与湿纸巾递到他眼前,附送了一枚清甜笑容。
“不谢。”何楚墨收下她递来的物品,首次与她四目相对。
墨色深浓的眼神,深不见底,蕴含灵秀光芒,彷佛稍有不慎,便会卷入那两潭黑色漩涡……心惊跳了一下,掩住那份暗涌,将视线从她脸上别开,平静无澜地回到桌上早报。
“……”就这样?真的是,惜字如金哪,佟海音无奈地想。
也好,她本来也就不善交际,若是寡言先生与她再多攀谈个两句,她恐怕也不知道该回些什么话。
瞧,她连现在该找什么话题化解这份尴尬都不晓得。
或许,便是因为对人际关系如此笨拙的原因,才会令她近年来一直窝在家里经营网路生意?
她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适应群体生活,不论在公司行号里上班,或是留在校园里继续深造,都没有比她能够在家里独立经营一份虽饿不死人,却也无法大富大贵的小生意好。
“手帕我洗过了,谢谢你。”离去前,佟海音又补了一句。
“嗯。”何楚墨连头也没抬,仅是对着报纸微微颔首。不能直视她,她的眸光太危险……脑海中的某道声音如此提醒他。
唔,辞穷……找不到话聊就算了,她本就不是热情的人,佟海音耸了耸肩,旋身准备走回座位。
第1章(2)
才这么一会儿的光景,从她身后传来一阵细碎快速的脚步声,她还没回首,一句极有魄力与气势的女子口白便在她身后上气不接下气地响起——
“总算被我找到了!妳!就是妳!”
什么?谁啊?佟海音疑惑回首,视线对上一张素不相识的女子脸庞。
“妳怎么可以这么不要脸?我刚刚都看见了!妳快说,妳拿什么东西给我老公,妳跟我老公又是什么关系?!”
谁不要脸?她认识她吗?
佟海音疑惑地东瞧西看,确认前后左右都没有别人,眼前的女子的确是正与她说话之后,不解地问:“妳和我说话吗?妳老公是谁?”
第三者?介入别人家庭?这是她要女儿不能唤自己“妈妈”的原因吗?
何楚墨微微扬眸,睐了睐正朝佟海音破口大骂的女子一眼,从女子对白中仔细推敲。
没想到佟海音还没来得及问出什么,另一串更急更快,冲进咖啡厅里的脚步声瞬间为她揭晓了谜底——
是方才与她碰面,面交一双她网拍贩售的婴儿鞋的大学学长。
“雅筑,妳听我解释,事情不是妳想的那样子。”学长一把拉住咆叫着且情绪不稳的妻子手臂。
“我不听!我不听!我通通都看见了,我看见你抽屉里压着好几张她的照片,我还看见你跟她MSN,看见你们刚才在那个小鲍园里碰面,她拿了个什么东西给你……我、我嫁给你六年了,我们的孩子还那么小……呜哇——”戏剧化地嚎啕大哭。
这、这是在演哪一出啊?
学长抽屉里有没有压着她的照片她是不知道,但是,她与这位学长已经好几年没有见面了,这次重新连络上,也是因为学长买了她卖场的物品,说急着想取货,极力游说她出来当面交易的缘故,否则,她的卖场是不提供面交服务的。
她佟海音顶天立地、清清白白,最害怕招惹有妇之夫,虽然,直到学长太太冲进来之前,她都不知道他原来已经结婚了。如果,她早知道学长是已緍身分的话,怎么说她都会尽力避嫌,不跟学长单独见面的。
佟海音望了望失控的女人,再睐向手足无措的学长,视线与正瞧向这里的何楚墨无奈相接,而沮地垂下肩膀,仰天长叹了一口气。
就说,她不喜欢面交嘛!面交总是没好事,不过就卖一双婴儿鞋而已,怎么就会惹上这些有的没的?
这种狠瞪着她,以为她觊觎或勾引自己男人的怨毒眼神,她经历过太多太多,也试着想躲开太多太多,怎么再努力避免,却都无法完全避开?
“小姐,妳听我说,妳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跟学长真的没有什么的,我——”点了点放声大哭的女子手臂,却被气愤地一把拨开。
“我不要听妳说!我不要听!你、妳,都是一丘之貉,我知道,他从大学时就对妳念念不忘,我、我是没有妳长的漂亮,可是、可是……妳怎么可以这么低级?妳怎么可以跟已婚的男人上旅馆?!”她从丈夫的公事包里翻出了好几张签帐单,都是同一家汽车旅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