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商业闹区巷子里的“奥地利咖啡乐坊”,从傍晚开始陆续涌进顾客,为了今晚的表演,许多忠实乐迷都老马识途地提早来想占个好位子。
“奥地利”虽然位在商业闹区,却处于邻近公园的小巷子里,闹中取静,没有显眼的招牌,也没有广告,靠的是口碑和品质。
有的是听朋友介绍来捧个场,结果自己也成了老主顾;有的是误打误撞自己进了门,从此上了瘾非来不可。不论一开始是为了咖啡而来,还是为了音乐而来,反正最后一定会同时爱上这两者。
“没想到你真的回来了,我还以为你只是说说而已。”
老板在吧台内煮着咖啡,动作熟练地将虹吸式咖啡壶下的蓝色火焰调弱,用木匙轻轻搅拌玻璃容器中的咖啡粉,过程流畅,手势沉稳,力道温和,就像在烧制一件琉璃艺术品,和他穿着黑上衣、束着黑长发的外型微妙地融合在一起。
这家店经营七年了,从装潢摆饰、菜单设计,到饮料调制,全都是他的心血,也充满了他个人独特的风格。
喜欢音乐,也喜欢咖啡,所以开了这么一家店,让两者合而为一。这里是他构筑的梦想,也是他一手拉拔大的孩子,他乐在其中,享受每件事自己来的成就感,也享受顾客喝下咖啡后满足的微笑,因此对品质有着如艺术家对创作品的强烈执着。
“早就该回来的,这是大哥临走前的交代,我亲口答应他的。”
坐在吧台边高脚椅上的男子啜了一口浓郁的曼特宁咖啡,温和的声音缓缓回答着。
这里的气氛很舒服,原木装潢给人温暖的感觉,浓浓的咖啡香从吧台飘散开来,弥漫了各个角落,音响播放的钢琴演奏,轻柔地流泻而出--
视觉、听觉、嗅觉、味觉,全面的感官享受,恍惚之间,还真会以为自己到了欧洲,正坐在维也纳街边的某间咖啡馆里。
很久没回台湾了,昨天刚下飞机,台北的街头有些陌生。这里是他睽违十年的生长之地,一切都变化得太快,他需要时间适应,
虽然他这十年来都定居海外,住的是比台北更先进发达的都市,但……也许是近乡情怯吧,他还在模索记忆中的感觉。
幸好,这里还有旧识,有他想见的人,也有他必须见的人。
而这间店,或许是因为老板的缘故,给了他安心的感觉,是从昨天到现在,除了老家以外唯一能让他感到自在的地方。
“小璇呢?怎么没跟你一起?”
老板端了咖啡出去,回来又继续边忙边跟男子聊天。刚才那桌的小姐们偷偷向他打听坐在吧台边的帅哥是谁,他随便掰个几句就赶快溜回来了。
真伤脑筋,他这个小老弟没事干嘛长一张引人注目的脸,配上高挑修长的衣架子身材,注定他这个跑腿的店小二,今天晚上要疲于应付一票女“狼”的询问了。
“我出门时有叫她,她不来,说是时差还没调整好。”
男子靠向椅背,表情有些无奈。
“啊?”老板停下手边的动作,“她也来?那她跟你回来干嘛的?你没先跟她说好吗?”连珠炮似地问了一堆,差点不小心将杯面的女乃油挤花给毁了。
“当然已经说服她了,否则也不会一起回来,她只是需要时间吧。”毕竟她年纪还轻,他不愿给她太多压力。
“哦?那你今天就这样一个人来?是纯粹来叙旧的,还是先来探信的?”
老板轻巧地用叉子在女乃油上画出叶子的图形,嗯,漂亮!
“当然是都有喽。”男子斯文俊逸的脸上扬起柔和的笑容。“我在遥远的异乡,多么想念各位和蔼可亲的长辈,尤其是你啊,马大哥,每当我夜里举头望明月,低头挖冰箱的时候,都会忍不住忆起你从前对我的爱护。”
以及你令人垂涎的好厨艺,不过后者通常会迅速取代前者。
“嗯,你被洋鬼子带坏了,向儒。”
什么不好学,学这种口是心非、恶心巴拉的要嘴皮子,小璇跟他在一起,不知道有没有被污染?
她在他心目中可还是十年前那个清纯可爱的小天使哪,真想快点看看这丫头如今长成什么样子了。
“不过,看在你回国第一个就来找我的份上,就让你瞻仰一下我的镇店之宝。”
老板从音响边拿起一本厚实的大相簿,内页贴满了他跟音乐工作者的合照,包括知名歌手、唱片制作人、作词、作曲者、地下乐团……等等,当然也有本店的驻唱歌手跟琴师。
这是老板的珍贵收藏,也是“奥地利”的成长轨迹,平常他都小心翼翼地供在架上,宝贝得很。
他把相簿交给向儒,拿下已经喝完的咖啡杯搁在一旁,准备动手再煮。
玻璃门被推开,挂在上面的一串古董铜铃发出清亮圆融的声响。
卓晴韵有些急恼,下午出门才走到巷口,突然就哗啦哗啦下起豪雨,她冲回去拿伞,耽搁了十几分钟,路上还直担心会不会太晚来坐不到吧台边的位子呢。
冒着这么大的雨出门实在烦人,可是每个周六晚上来听现场演唱是她的例行公事,这一星期一次的奢侈,是她重要的精神食粮啊。
好险,吧台边三个座位,只有左边的坐了人,还有两个空位。
她习惯一个人来,所以从不坐圆桌,而且她喜欢吧台的感觉,拥有独立的空间,还能看老板表演各种花武咖啡的做法,呼吸特别浓郁的香气。
“嘿,老板,我来啦!”她热情地打声招呼,然后坐在右边的高脚椅上。由于每次来她都坐同一个位子、喝同一种咖啡,所以老板也认得她了。
“今天比较晚喔,淋到雨了吗?”老板微笑着看了她一眼。
“还好,只淋到一点点,我回去拿伞了,所以才会这么晚啊。”
咦?舞台上都没有人在准备,奇怪,她都已经晚到快半小时了,歌手跟乐师也迟到了吗?
老板正俐落地将煮好的咖啡倒进杯子,放在吧台内一角的手机响了起来。
这铃声除了“她”没有别人了。
不快点到打电话来干嘛?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他疑惑地接起来。
吧台边一男一女听到铃声,不约而同地看向老板,似乎发觉彼此的反应,向儒若无其事地低下头继续看照片,唇边却多了一抹淡淡的微笑;卓晴韵则兴匆匆地盯着老板的手机瞧。
那铃声是SR的成名作--漂流。
老板一边讲电话,一边端上咖啡,但是那本相簿把原来就不大的桌面给占满了,他只好先放在中间,然后便拿着手机走到吧台角落压低声量继续讲。
今天动作真快啊!卓晴韵将杯子移近自己,先轻啜两口享受黑咖啡香醇的原味--呃,是她的错觉吗?今天的咖啡好像不太一样。
依照惯例,她每次来都是喝曼巴咖啡--曼特宁加巴西--苦酸适中、甘醇顺口,虽然不是世界公认顶级的蓝山,价格也相差十万八千里,但是对她而言,这就是极品。
而手上这杯,嗯……味道浓了点、也稍微苦了点,应该是炭烧味厚重的纯曼特宁吧?
这倒是挺难得的,从她成为忠实顾客一年多以来,老板从未弄错过她的口味,即使周末店里客满,他也总能牢记每个熟客的喜好,从容不迫地煮好所有客人的咖啡。
正当她好奇地研究着到底是自己味觉失灵还是老板失手时,只见原本躲在角落讲手机的老板突然对她瞪大了眼,一个箭步跨来,伸手想拦下她的杯子。
莫名其妙,只不过是口味弄错了而已,紧张什么,干嘛一副她喝了农药似的表情,真是爱大惊小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