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花莲东急。”阳陵泉的唇边微微勾起一道笑弧。“爸,你没有听错,花莲东急会月兑离集团,在我手中独立。我只想要一间能让我赖以为生的百货公司,一份小小的,能养活妻儿的事业。我不要很忙,忙到没时间为家人付出,忙到连自己的健康都赔进去。”他要爱惜自己,好好地感受生活,彻底地享受生命,就像池款冬告诉他的一样。他不要再留恋台北的繁华夜色,放下一切纷乱扰攘,眸中只留渔船灯火的星光点点。
阳父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他的世界风云变色,而他甚至不知道这是怎么发生的。
“陵泉,你会后悔的……听爸爸的……你会后悔的……”阳父只能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喃喃自语。他的儿子好坚定、好坚决,并且已经想好退路。
最引以为傲的儿子竟然不只是一时冲动,他有安排,他是认真的,他竟然是认真的!
阳父知道当儿子下定决心时有多难更改!他的儿子很固执,正如同他一样。
阳陵泉轻轻地叹了口气,给了父亲一个深深的拥抱。
“爸,我不会后悔的,我会过得比从前还好。如果我让你感到失望,我很抱歉。但你应该为我感到骄傲,因为我终于找到我真正想翺翔的天空。离开台北,我会过得前所未有的快乐,你应该祝福我,我永远都是你的儿子,我很爱你。爸,我真的很爱你。祝福我,我会过得很好的。”
从背心上传来的,儿子安抚似的轻拍竟然令阳父感到一股说不出的心酸。
好像,自从离开了童年期之后,他们父子之间便没有如同此时这么亲近地拥抱过了。原来,他与阳陵泉之间的距离比他想像中的更遥远。
双掌再厚再实,抓得再牢再紧,孩子仍会长大,长出他们独一无二的翅膀。即便他不妥协,更不认同儿子的决定,但,那又如何呢?
放了、算了、罢了,他争了一辈子,恐怕永远也争不到儿子此时眼中那片海阔天空。
“我不管了!总之,我不出席今天的董事会!”阳父拉开阳陵泉,忿忿地抛下一句,扭头就准备离去。
阳陵泉为父亲拉开厚重的安全门,站在门旁朝着父亲深深一鞠躬。
“爸,谢谢你。”他知道这已经是父亲最大的让步。父亲不赞成、不支持,最多只能像这样,不多说,不阻止。
前行的阳父似乎没听见阳陵泉所说的,迳自向前快步离去。
但阳陵泉却发现父亲的脚步在他道谢时,那个微乎其微的停顿。
唇边牵起微笑,心情是前所未有的轻快,脚步也比平日轻松,他的眼前豁然开朗,晴空万里。
他会尽快与阳鑫取得协议,完成所有该办理的程序,尽速将股权移交出去。
他终于月兑离了这个从小到大困得他喘不过气的牢笼,找到自己真正想停留的宽广天空。
在一切结束之后,他要告诉池款冬,他要和她一起回花莲,再也不与她分开。
他找到一条回她身边的道路,而他想要的天下,只在花莲东急,只在她澄澈透亮的眼里。
他们的终点是相守,不是分离。
★★★
结束了一天的忙碌,阳陵泉却一直迟迟没有等到池款冬。
他以为自己今天已经忙得够晚,早已打算让司机先将池款冬接至他的住处等他,但池款冬的手机却一直没有人接,这难得的反常令他心神不宁。
就算火车再怎么误点也不可能连电话都不接,沿途的隧道再多,也总不可能每一段路途都没有收讯。
他早已经做好准备要与款款分享他抛下股权,即将和她回花莲的好消息。池款冬会很开心,她的眼神会比平时更灿亮,双颊也会比平常更嫣红。
他早就迫不及待欣赏款款脸上的表情,但他却一直没有等到她。
从来没有如此坐立不安,胸口那股不知从何而来的紧张感,竟然烦躁得令他需要打开电视,藉由电视快速转动的画面来镇定自己的心神。
他很浮躁,浮躁到他拿着床头上的遥控器打开电视开关时,甚至碰倒了池款冬送他的那个黏土作品,瞬间碎片四散!
酣睡的小男孩破了,不要紧,款款还能再做一个新的给他,而且,有款款在他身边,他不需要任何东西的加持便能夜夜好眠。
蹲体捡拾飞溅的碎片,提醒自己等等得用吸尘器清理,否则老是不爱穿拖鞋的款款会伤到脚。
才正这么想着,耳朵便听见那个新闻女主播的清脆女声,字正腔圆地播报起下午苏花公路坍方的新闻。
幸好,他的款款习惯搭火车。
松了口气地将黏土碎片用报纸包起来丢进垃圾桶,抬眸的那一瞬间,画面上定格的伤亡名单倏地跳进他视线里。
他看见了新闻上的伤亡名单!苏花公路坍方的伤亡名单!
池款冬。
她悄悄躺在重伤名单中的姓名,触目惊心地令他不敢置信。
款款?怎么会是款款?怎么可能是款款?!阳陵泉发狂似地在几台新闻台间来回不停切换。
池款冬。
池款冬。
那字幕清晰到他连想以为自己眼花错认的机会都没有,他甚至看见款款被救难人员从毁坏变形的车内拉出,抬上担架的画面!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款款为什么会突然改变心意选择开车上台北?她不是说她要搭火车吗?
鱼……对了!她去买鱼!款款去买鱼!她特地开车绕过去崇德渔港,因为这样最方便,她不用在火车上来来回回、上站下站,而苏花公路纵然危险,却是离开花莲的唯一公路。
她好傻!他的款款好傻!他的款款怎么会这么傻?!
这时间没有飞往花莲的班机,苏花公路既然坍方也无法通行,他只能开车到火车站,搭最近一班列车去花莲。
于是阳陵泉拿起车钥匙,迅速地夺门而出。款款不能有事!千万不能有事!
他已经铺好一条回她身边的道路,她绝对不能在此时撒手……
没有人可以将她带走!他不放手!他对她说过,他不放手!永远也不!
第10章(2)
阳陵泉风尘仆仆地赶到花莲,边敲药铺铁门边道歉,急忙询问池款冬父母她人在哪一间医院时,时间已经是深夜两点。
他惊魂未定地赶到医院,见到了池款冬的哥哥池曲泽。
池曲泽说,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池款冬租来的座车上装有卫星定位系统,所以她被救难人员搜救到的时间并没有太迟。
但是池款冬的脑部因为猛烈的撞击有轻微水肿,所以手上挂着降脑压的点滴;锁骨裂伤,做了简单的固定;左肩上被树枝穿刺的伤口则已经做了清创。总之,池款冬目前失去意识,尚在昏迷,躺在急诊观察室的病床上观察后续病情,并不知道她何时会醒。
“我出去抽烟。”池曲泽拍了拍阳陵泉肩头,将池款冬病床旁的座位让给他。
“好,谢谢你。”阳陵泉向池曲泽微微点头致意,目送他离开之后便在椅子上坐下。
躺在病床上的池款冬模样令他感到惨不忍睹。他总是甜美可人的款款,此时看来竟是如此狼狈……
她的额头缠了绷带,脸上有着因安全气囊爆开造成的瘀青,颈肩多处都有被玻璃划伤的痕迹。她好苍白,平时总是红艳娇女敕的双颊此时面无血色……
为什么好好的一个人,突然就冷了冰了,不会动了……
阳陵泉想伸手轻触她脸颊的动作猛然顿住,池款冬曾经说过的话跳上他心头。
陵泉,我觉得人生好荒谬喔!我一直都埋怨自己站不上顶端,但是,站上了顶端又如何呢?这世界好扯,生命好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