迸明月再也忍受不了多日来的身心煎熬,在一番表白中倾泄而出,她蜷缩着身子,顾不得胸口的掌伤,心中的情伤,将一张泪流满面的脸埋入双掌之中,断断续续的言语终止在她抽咽的泣诉中。如果可以,就让时间终止在这一刻吧!!她真的好累,爱得好累啊?!如果可以放手,可以不爱,她又何尝不想呢?如果做得到,如果……
迸青云看着身躯日渐消瘦的古明月,看着她止不住的泪流满面,一时间竟无言以对,当年的风风雨雨记忆犹新,苍天却又捉弄人,让他唯一的妹妹也成了为情所困的悲剧人物,也许个中心情啡亲身经历者无法得知,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任谁都没有权力阻止一个人爱人。
此夜同此月,遥对心伤的又岂止一人。
深夜,时序方过二更,古剑山庄笼罩于一片静寂之中,无论白日时经历了多少风波苍桑,岁月恒逝,在月娘如此温柔的注视下,谁都该暂时放过自己、解月兑自己,就算只是短短的几个时辰也罢,都该让自己沉沉睡去,伦得几许悠闲。
偏偏,他不是个懂得善待自己的男人。
段逍踩着一地的月光,缓缓地踅至“侍幽园”,一眼望向药儿的房中,大剌剌地透出明亮的光线,与四周黑闾静然的气氛相比显得格外刺眼而醒目,她还没睡!
段逍略拧了眉,猜测着却一无所获。
自与古明月坦承了心情过后,至今已有三日,古青云虽也介入其中,然而对古明月的执着却仍束手无策,但他却无心于此,到底他只能挂念药儿一人。
药儿露面的次数逐日递减,若非必要,她总是一个人独自留在房中,也不留婢奴伺候,偶尔现身,却令人心惊的苍白瘦弱,脸上的脂粉仍掩不去血色尽退的容貌,行走间,更是步步跟舱,每每让段逍看得心痛不已。几次想不顾一切的问明缘由,却总让药儿巧妙地闪躲而过,然而越是如此,段逍心中的疑虑便日渐扩大,尤其在与古明月的谈话过后,他几乎已无法克制内心的不安与焦虑。
他试着私下找专门侍奉药儿的几名婢女问话,得到的结果却是一个个守口如瓶,再要追问,逼急了,一个个也只是哭丧了脸,情愿下跪磕头连声求饶,也打死都不肯吐露半字。
段逍心知,以药儿心思之缜密,自然已料到他必有此行动而事前做了预防,庄内的仆役,全亲眼见识过药儿救活他们危在旦夕的庄主夫人,也多少听说过她用毒的功夫,只要药儿再稍做恫吓,他们哪里有不守口如瓶的呢?
段逍心急如焚,见一切都已失去了控制,而自己却无能为力,所有他能想到的办法药儿自然也想得到,在这样的情况下,段逍心悬药儿,急欲探知她的情况,几经思索,决定当面与药儿晤谈,无论如何,他也不能放任药儿一人独自面对,就算应该付出什么代价,那也应该是始作俑者的他而非药儿。
心中打定了主意,一直停留在房门口的段逍便再无迟疑,一举手,倏地推开了门。然而映入眼帘的景像却令他不敢置信,整个人愣在房门口,呆望着站在桌边的药儿。
药儿自然也被他突如其来的闯入给吓了一跳,手中的动作完全来不及掩藏。她的面前,摆了盆约莫碗口大的草药,直梗梗的草芽上只扶疏地发了几片绿叶,唯一特别的是夹杂于其中的一小朵红花,一眼望去,那一片深绿中的鲜红非但不显得艳丽,反倒令人感觉毛骨悚然、寒气逼人,只因那朵花身上的红,实在是沾染得太过彻底,四片指甲大小的花办上,全是鲜艳得恐怖、充满腥气的朱红色,那样纯然的红,让段逍感觉那朵花是有生命的、花身上流着鲜血,甚至于倘若人们凑近身子去嗅闻,一股血腥之气便向人的脸面直扑而来。
然而,让段逍瞬间失了心神的并不是那朵特异的红花,而是面前药儿手中的动作。只见她挽起了右手的袖子,一条雪白的手臂横悬在红花的上空,令人不敢置信的是她的手臂上深深浅浅的划了许多刀痕,有的伤口已愈留下了深棕色的疤痕,有的则时隔不久,绽开的皮肉上抹着些透明的药膏,自手腕至关节处,长短不等数十条的血痕,映衬着药儿雪女敕的肌肤,看来更加触目惊心!
沉默、震惊、痛心,凝结了空气、抽离了呼吸,段逍只能眼睁睁,一动也不动地兀立着,看着药儿手上一条新割开的刀痕,鲜血正汩汩流出,一滴、一滴,缓缓地滴进桌上的草药之中,泥土迅速地吸收了来自人体的精华,她竟用自己的血灌溉这盆恶魔般的植物!唯一的念头倏地闪入段逍的脑中,像一盆冷水兜头淋下,一切都在此刻变得清晰、明朗,所有的疑点一一厘清,而换来这一切的代价,竟是如此残酷。
“为什么?”段逍问。声音却仿佛是另一个人般陌生,看着药儿的眼神,因心痛而悲哀、因忿恨而死寂。这就是药儿之所以足不出户的原因。过多的失血使她极度苍白、虚弱,她不能让这样的自己曝光,更不能让段逍心生疑窦,于是只能以回避的方式解决。她用自己的鲜血换来古明月的草药,拿自己的命去拚,却忘了他的感受。
“为什么?”段逍猛地怒吼,倾身尚上前去,一把抓起桌上的妖花,作势就要往地上砸去。
“不要!”药儿惊呼,顾不得手臂上的鲜血直流,便整个抱住段逍的臂膀,阻止他将自己的心血给毁灭。“师兄,不要,这是世上仅存的一株‘雪里红’,你要是砸了它,古明月就注定要一辈子躺在床上了!”
“药儿!”段逍猛一回头,心痛至极的唤她,却一眼望见源流不绝的鲜血已染红了她大片的衣襟。
“师兄,把‘雪里红’给我,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把它给我。”药儿执拗地说道,语气是那么的不容驳斥,然而,段逍却听见了她这些日子以来唯一支持她这么做的信念,她想和他在一起,就如过往无数个日子一般,只要有一线希望,她都绝不放弃。
“药儿!”段逍颓然地唤道。老天,他真恨自己!恨自己连最心爱的人都无法保护、恨自己愚蠢,为什么让药儿承受这一切,短短几个月的时间,药儿从一个精灵古怪、俏皮可人的小丫头,被迫接受这么多痛苦却又无奈的选择,这一切的一切,让她学习着内敛而勇敢,让她变得沉默而易感,为什么?为什么要让她面对这一切?
“给我!”药儿清亮的双眼看着段逍,坚定地说着。
段逍默然,将扬起的手臂缓缓放下,手中抓着的“雪里红”,顺势立即被药儿抢下,紧紧地收入怀中。
“让我替你止血。”段逍在房中搜出药盒,看着药儿身上斑斑的血迹,只觉得心正慢慢撕裂。
“师兄,已经很晚了,你先回房吧!,刚才那一阵骚动,必定惊醒了不少人,要是让人看见--啊?!”
药儿话还没说完,就被段逍一把搂入怀中,拎着她坐在床沿,药儿整个人坐在段逍的腿上,两只铁钳似的手臂禁锢着她动弹不得,药儿还想说些什么,段逍的脸颊便自身后紧紧贴住她的颈项,轻声说着:“嘘,别说话。”
药儿果真依言未语,静静地贴着他的胸膛,放软了身躯,因为段逍的声音,让她觉得心酸不忍。他的声音是那么的轻、那么的小心翼翼,恐怕再大点声便要让情绪溃堤,药儿知道他向来不是个软弱的人,只是实在太担心她、太心疼她,也许,更多说不出口的是满怀的歉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