迸青云见状,知是段逍心意已决,多说无益,便别有深意的望了段逍一眼,随即带着古明月等人回庄商议。霎时间,方才还杀气腾腾、人声鼎沸的广场,只剩兀自站立的段逍与药儿。
段逍回过身子,一眼望向身后数步远的药儿,眼神紧紧缠绕,千言万语翻覆剩飞,奈何却不知从何说起。药儿迎上他炽热的眼神,只觉天地间只剩彼此,再无朝夕,再无四季,只是……人生岂又尽如人意,你千方百计逃避的、远离的,总是会在兜了个圈子之后,重新遇上。
不知过了多久,药儿淡淡的叹了口气,粉雕玉琢的面容上却有着掩不去的愁苦,她缓缓的转身,步步沉重步步行,无言地进入古剑山庄。
段逍想叫住她,只是无能为力,于是只有看着她熟悉的背影,渐渐离开自己的目光。
第七章
是夜,更深露重、人声寂然。古剑山庄在历经白日的一场纷争之后,随着月上树梢而逐渐平息。
药儿一人独自坐在落樱缤纷的凉亭中,怔仲地望着四周围遍布的桃花林,随着阵阵吹送的晚风而飘零,色彩缤纷的落花在深闾的天幕中,显得格外亮眼夺目,纷纷争相在半空中旋出旖旎的线条,然而,终究仍是选择了魂归于土的命运。
“化作春泥更护花,是吗??”药儿长长地喟叹了一声,这些日子以来,她一天比一天消沉,无法遏止自己企盼无忧无虑生活的想望,更无法阻挡自己一步步迈向杀机四伏的江湖之中。而这一切,只为了段逍,只为了能与他相守一生。
药儿费尽心思、千方百计地想逃离命运的摆布,然而,还是功败垂成了不是吗??段逍终于还是得面对一场生死之战,终于还是得背负着与生俱来的使命感,以一种奋不顾身的姿态,纵身于难以预料的江湖纠葛之中,而她,无可选择的只能跟随着他的背影,因为他既然离不开,她也只能紧紧相随了。
“愿同尘与灰”,药儿蓦地想起“长干行”中的诗句,那对青梅竹马的小恋人,也是抱着这样的信念吧!?药儿无言地伏在石桌上,静静地冥思着,原来,自己是那么样深爱着段逍,越明白这样浓烈的感情,她就越害怕承受不起失去他的痛苦,却又不得不在这样的痛苦中挣扎,于是,药儿只能束手无策的等待,等待命运中所安排的一项考验,等待生命中所必经的磨难,至于结果,她是不能也不想再追问了。
“药儿。”熟悉的低沉嗓音自身后传来,带着一股温热的暖意,却无法在此刻给予她任何慰藉。
段逍将手中的披风,轻轻地盖上药儿的身躯,却见她迟迟无言,始终不肯转过身,娇小瘦弱的身躯静静地背对着他,寒风中,仿佛透露着一股凄凉的气息,冷冷淡淡的,有种令人心慌的恐惧。
“药儿,”段逍再唤,药儿仍是不为所动。“你应该明白的,我--也是身不由己。”
段逍的叹息声迅速地隐没在寒风中,许久,药儿才轻轻地叹了口气,仍不回头,低声说道:“我明白,比武之事,势在必行,只是时间早晚罢了。其实--这样也好,用不着劳师动众,也不会连累古剑山庄,一来可以了断你的牵挂;二来也能达成你我此次下山的目的,这已是两全其美的方法,我没有理由反对,更没有资格对你生气,我只是、只是……”
蓦地,药儿停住了话语,实在不知该如何解释心中复杂的思绪,汹涌而来的回忆几乎将她淹没,而心酸的痛苦更在胸口翻腾不已,她几次开口想将未说完的话接下,却又深觉无济于事,最后,只得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将心中未能说出的落寞,寄予沉默的空气中。
纵有千言万语,纵然彼此是如此熟悉,有些事,有些心情,仍是只能独尝的。
“药儿,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只是,从我们踏入武林的那天起,你就应该知道,有些选择不是我们所能决定的,师父常对我们说,做人但求无愧于心。我们既然惹了这些麻烦,就没有道理一走了之连累他人。今日,若不将此事做一个了结,往后回九寨谷,也是过不了清净的生活。更何况,我们绝不能因为此事,玷污了师父的名声。”段逍说道,正气凛然的话语中,仍有藏不住的无奈。
药儿闻言,凄楚的一笑,惨淡的笑颜在黑夜中看来格外惹人怜惜。她半嘲似的开口道:“师父生前,就总说只有你得了他的真传,不论是一身的武功绝学,或是天生一副侠义心肠,都跟他如出一辙,偏偏我就老爱跟他唱反调、非但对礼法教条视而不见,更嘲讽所谓的仁义道德,总将师父气得吹胡子瞪眼,直说我是个黑心肠、没良心的。现在可真教他说中了,果然我就这么不顾大局、自私自利,但……也无妨了,别人怎么看我都无所谓,反正我是不在乎了,我只知道,我不能没有你,更不能让你受一丝一毫的伤害,我没有办法忍受看着你拿生命去冒险,我就是做不到。”
“药儿。”
段逍蓦地自身后将她紧紧抱住,两只手臂像铁钳似的将她牢牢锁在温暖的胸膛中,仿佛要将她揉入自己体内似的,段逍将自己的头整个埋入药儿的肩胛处,淡淡的熏香揉合她独特的发香,几乎让他不能自拔。等了这么多年,他只盼着他捧在手心呵护、下识情滋味的药儿,有一天能真正地蜕变成长;看他的眼神,不再只是单纯的师兄妹之情,而能再多些什么。他盼着、等着,日日夜夜受着不能公开的情感煎熬,几乎要令理智崩溃,而唯一支持他持续这种没有尽头的等待,只是希望日后药儿回想起这一切时,不要有一丝一亳的遗憾、或者悔恨。
“我还是等到了……还是等到了你明白……明白我对你的感情……”段逍嗅着药儿身上的香味,任她细柔的发丝摩挲着自己的脸庞,多少年了?就在与她这么贴近的地方,默默忍受着情愁的煎熬,任那无法开口,无法不在乎的深情,化作锥心刺骨的折磨,将他一寸寸地腐蚀、侵毁,几乎就要令他万劫不复。
“师兄!”
“我不是你师兄。”段逍倏地截住药儿的话语,搂着她的手臂仿佛又加强了些力道。密不透风的拥抱,让药儿有些明了他这些年来的挣扎。“从来就不是,别用这两个字叫我。药儿,唤我的名字,我想听你唤我的名字。”
药儿静静地闭上了眼,感觉有种甜蜜的痛楚,自心底,自身体的每一寸缓缓渗出。这样一份守候多年、无怨无悔的深情,她该用多少年,才能偿还?
“逍,我是不是,是不是懂得太迟了?”药儿的声音不复轻脆,仿佛有如被辗过般痦哑;经历了这么多波折,才明了人世间的无可奈何,江湖中的身不由己,甚至是段逍的情不自禁,她是不是懂得太迟了?
“不会的,一切都还来得及的,你要相信我,我绝不会离开你,绝不会。终于等到你了解我对你的情感,我绝不允许自己在这时候离开你!我不会有事的,你相信我,我一定带你回九寨谷,我们会永远都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药儿,我的药儿--”
段逍慎重地承诺着,深切地镂刻在药儿的心坎上。她相信他,从来就不怀疑,只是这些日子来的经历让她知道,有些事我们只能任由命运去摆布,身不由己的无奈,无从选择的痛苦,她看在眼里,也疼在心里。承诺,纵使刻骨铭心,纵使不离不弃,有时,仍是无可避免地淹没在尘世多变的洪流中,或是随着永不停歇的转变而淡去。她不想认命、不想屈服,只怕自己薄弱的呐喊会隐没在狂啸的风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