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儿无言,仅是与他对望,永远不明白他眼底透露的情感是什么。
视线投向前方随风轻轻荡漾的湖面,墨儿的轻叹飘散在风中失去踪影。
“当初若不是你,我真想永远沉睡在此处,没有风雨,没有苦痛。你明明说人不过仅是贱命一条,却将我救起;我比谁都清楚做人最苦,却执意拉个人作陪……是谁先开始做错的?是你,还是我?”
裴弁眼底窜过一丝火花,听出她话里那抹无奈,却是默然不语。
“或许我们不该相遇,你仍旧是高高在上的裴弁,我还是孤苦无依的墨儿,我们就不会纠葛未休,陷对方于死胡同中。为什么我们的情感,是要眼见一方沉入炼狱里挣扎,另一方才会善罢罢休?”
“因为你相信命运,我否认宿命。”他们都在挑战那不可预见的未知,如今才会走向这惨痛的悲剧。“而这也是你曾相信的命中注定。别再探究其中谁最苦,看得越清楚的人,就越是痛苦。”
“但孩子的苦谁替他偿还?他何其无辜。”捧着那艘叶船,墨儿倍感心酸。
“得之,我幸;不得,我命!”他从不回头看,徒增感伤罢了。
“你好薄情。”
“若真是如你所说,我会过得更好,而且比你还要好。”他将她遗落的小袜放进小船里。
看见始终找不着的小袜,静静躺在眼前,墨儿的泪又涌上。“他会怨我吗?”
“他对你的怨怼,由我来承担。”他道。
“我只想告诉他,他不是没人要的孩子,我爱着他,比任何人还要爱他。”
“孩子会明白的,否则你不会来这里替他准备新衣新鞋,让他路上好走。”若不是梦见那孩子,裴弁相信她一辈子宁可躲在这场噩梦里,到死也不肯面对他。
“我好舍不得他……真的好舍不得……”
“不属于自己的,终有一天我们还是该放手,你让他走,他未必会埋怨你,若他得到更好的归所,会更感谢你的。”裴弁催促着,要她别再眷恋。“没有失,哪有得?”
“我希望自己失去的一切,能换取他所有幸福。”她含泪弯,迟迟不肯松手让叶船飘流至他处。
裴弁没有看见她眼底的悲伤,将叶船轻推至湖面,任阵阵清风送走两人心底的伤口。
她再也受不了的跪坐在地,任凭泪水滑落她双颊,模糊掉那艘小船的踪迹,越想看得仔细,就越是力不从心。
墨儿哭倒在他怀里,裴弁没忽略她果足上的伤,清楚地明白这是她对自己的惩罚,哪怕真是痛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仍埋葬不了她所有痛感。
裴弁任那泪水浸湿衣襟,已找不到其它方法抚平她的悲恸,只晓得她的伤痕有多深,自己的心口就有多痛。
“你可以怨我、更可以恨我,就是不要责难你自己。罪我来扛,无须你担。”
墨儿哭得无法克制。他话里独自承担的意味太过浓厚,为什么他要这么做?她该如何恨他,才能求个痛快?为何他总陷她于两难的境地?
“我不想挣扎……真的不想过得那么辛苦,你让我走吧,如果我不爱你,就不需要再如此挣扎了。”
“不可能!我办不到。”裴弁紧紧拥住她,刻意忽略她的愁苦。
“我要你恨我,一生一世都要这么恨我。”
“你为什么真要逼我?我受够了!裴弁,你好可恶……”攀住他的肩,她泄愤地咬上他的颈子,使尽气力留下新月牙印,深深地陷进他的血肉里,好解放这些年的愤恨。
裴弁能够感受到她那股恨念。尽避颈窝间已渗出那腥腻的湿热、强烈的痛感,仍将她抱得和往常一样紧。
“你要恨,就要像这样恨得透彻,才能将我搁在心口够久!”合上眼,鼻腔湿热,任凭她恨意赤果果地呈现在眼前。
没有爱,哪有恨?这么多年来,他就是如此告诉自己,才能不断和她纠缠下去,如果爱一个人也要连同对方的怨恨一块吞下,如此辛苦又何妨?他不苦,真的不苦……
墨儿并未松口,任那腥腻的血味占据她的意识,和着她咸热的泪水,消蚀她所剩无几的理智,她像头野兽般张狂,好似真要撕下他的血肉,才能弭平她的种种伤痛。
她咬牙切齿的似乎真想将他撕毁,裴弁没有多加制止,直到她累得再也无法挣扎……最后她失去意识。
她的痛全是因他而起,既然如此,想抚平她的伤心唯有……
颈上的热血泪汩流出,染湿了他的衣襟,那双深幽如冷潭的眸子此刻闪过一抹不寻常的火花。
“你要孩子,我给你孩子。”他说得坚定,不在乎她已失去意识,那话仅是说给自己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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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裴弁一身狼狈出现在屋里,崔翇差点说不出话来。“到底是怎么了?”
裴弁匆匆将墨儿搁在床榻上,盖上厚重的锦被怕她受寒。
“你先坐着,等等我替墨儿看完后,再替你疗伤。”
裴弁没有说话,一迳看着他替墨儿检视虚弱的身子,眼底藏着辛酸。“崔翇,我是不是错了?”
忙碌的崔翇突地停下手,古怪地看着他。“你还好吧?”
“属于她的东西,我想给她。”裴弁低哑地吐出话,饱含太多的期望。
“你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
“你一定是疯了,才会跟我这么说!”崔翇大声咆哮,斯文的面容藏着狂怒。
“只要是她想要的,我都想给。”这是他唯一能为她做的事,也只想这么做。
“一旦你给了她,就会把自己推入深渊,这样值得吗?”
“不亲自试过,我们怎么知道是否真是那么一回事?”
“裴弁,你若不是在怀疑我的医术,就是在拿她的性命开玩笑。我告诉过你几遍了,墨儿的体质不适合怀孩子,这辈子你想要有子嗣,是不可能的事了。”
“墨儿想要,我就想给。”
“给?”崔翇忍不住苦笑开来。“你晓不晓得你是在痴人说梦?”
“这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事。”
“你可以为她做的有很多,但不包括这件事。我再告诉你一遍,墨儿这辈子若想有孩子,就得拿她的命来抵,而就算怀了,也未必能顺利生下,你明白没?到头来,输的可能还是你呀!”
“崔翇,你知道我这辈子没求过谁,求你一圆墨儿的心愿,无论后果如何,都让我来承担。”
“我做不到!我是个大夫,我无法容忍明知有危险,却不阻止。”
“可是她不快乐……而我,只希望她能快乐。”
“时间一久,她就会忘掉失去孩子的痛了,我和你保证我会比任何人都还认真调养她的身子,。”
“崔翇,旧伤难愈,心伤难治,你不会不懂的。”
“你别想说服我,千万别这么做。”看着裴弁一脸坚持,崔爰更加反对。“人命一条,何其珍贵。”
“我就是知道,才会这么选择,我不愿看她活得像一具行尸走肉。”裴弁深深地望着床榻上未醒的墨儿,终于跪下。
“十二年前,我可以求你一次,十二年后,我同样也想这么求你。”
要不是曾见过裴弁放段苦求自己,崔翇会认为像他这样傲慢冷酷的人,是毫无弱点的。“你这又是何苦?那么做,你这些年来的付出又算什么?早知如此,当初就别为了她的身子逼她喝打胎药,陷你自己于不义。”
“崔翇,为了她好,我必须这么求你。当年你可以将她从鬼门关拉回,如今也可以圆她的心愿,对不对?”裴弁说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