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汲心阁”是京城众多书肆之一,不大不小,又不在喧嚣热闹的市街范围,若非熟客,应是很难注意到这家书肆的。
似乎早料到他会如此发出疑问,聂云棠不疾不徐地道:“别小看汲心阁,里头藏书颇丰,有不少翻刻本,若真寻不著书,只要在可调度的范围内,店家都能帮你找来。”
翔韫扬了扬眉,一踏进铺子,那一股对书无法抗拒的天性,便趋使著他钻进浩瀚书海当中。
汲心阁的店家魏岚心一瞧见聂云棠,神色自若地伸出手寒暄道:“格格今儿个想找什么书?”
“就随意瞧瞧。”虽然早已知晓彼此的身分,但聂云棠不著痕迹地做出了食指内扣,姆指微弯,余三指伸直的动作。
这动作是会内确定身分的手势,魏岚心扬了扬笑,对著翔韫挺拔的身影使了使眼色轻声。“眼生得紧。”
“黏得人发愁,总让我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应付呐!”聂云棠随意抽了本书册,随走随看,语气竟带一点哀怨。
魏岚心敛了敛眉,随即慢慢收起笑容,隐约猜到这些日子来她不能出府的原因。
聂云棠正想开口,却无法忽略翔韫埋在书堆里的挺拔身影。尽避他不搭腔,却也无法让她放心同魏岚心交待任务的一切。
思绪一转,她皓腕一翻地搭上自己的额头道:“我……头好晕……”
翔韫闻声,赶忙转身朝她欺近。
书铺走道本就不宽,翔韫怕她轻颤的娇躯一个不稳,会撞到身后的书架,于是伸臂一揽,直直扣住她的腰间道:“怎么了?不舒服就回去了。”
靶觉翔韫的掌心贴在她腰后,聂云棠羞得满脸通红,不落痕迹地推开他。“也许是还没用膳,胃空得紧,让我坐坐就好。”
他身上淡淡的墨香,再一次萦绕入聂云棠的鼻息,这一刻她竟心悸不已。
此时她似乎有些明白,翔韫的点滴,已在无形中汩汩流进她的骨血、意识,怕是难以剔除了。
偏她还搞不清,他这份心思只是因为“腾玥格格”……
翔韫轻轻放开她,只见她颊上余晕生红,心里那一股怜香惜玉再一次油然而生。
“若格格不嫌弃,就请进内堂歇一会儿吧!”魏岚心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一瞧她那模样,连忙端上两杯热茶,顺著演起戏来。
翔韫杵在原地,见她不肯回府,酌量了片刻才道:“既然你还不想回去,我先到饽饽铺,帮你买几样甜食垫垫胃吧!”
抬眼看了他一眼,聂云棠柔声道:“谢谢韫哥哥。”
聂云棠话才落,魏岚心紧接著道:“我领格格暂在内堂歇著,爷儿且放宽心。”
见腾玥似乎与她挺相熟,翔韫温文地朝她作揖。“既是如此,就劳烦店主了。”
魏岚心赶紧笑著回应,瞧著他拂开布帘子缓步而出的背影,她才不禁叹道:“真是骨子里生成的贵气,这公子爷温文儒雅、举止从容潇洒,想来也是皇族贵胄吧!”
一提起翔韫,聂云棠柔美的笑颜陡褪,心里闷气得很。
“恭亲王府的三贝勒──翔韫。”
魏岚心微颔首,见她瞬息万变的神情,不由得取笑道:“云千变果然是云千变,变脸比翻书还快。”
莫怪大当家如此推崇她的能力,谁能瞧得出眼前这一个娇滴滴的柔姑娘,会是“倚青会”里响当当的人物呢?
她垂肩一叹,说得万般无奈。“我这是人前显贵,背地受罪。”
偏偏这些苦又说不出、道不尽,谁让这是她那时一意孤行接下任务的苦果呢?
魏岚心瞧著她懊恼的样子,皱皱眉头担忧地开口。“忍字头上一把刀,你还是得凡事小心,莫失了分寸呐!”
“我明白。”她抿了抿唇随著魏岚心进内堂,并交代了名册搜查的进度。
明白她的处境,魏岚心忧心忡忡地开口。“这么拖下去,实在不妥当。”
“我知道。”她真正担心的是腾玥格格的大哥──腾铎,若拖到他回府,要取得名册怕是更为棘手。
这时魏岚心脸上的笑容陡地消失,神情变得严肃,微沉吟了一下才道:“另外还有件事……我想,应该要让你知道。”
聂云棠侧过脸,为她陡然忧心的语气怔了怔。
“腾玥格格没死。”
“你……说什么?”她愕然地张了张口,顿时竟觉一阵寒风袭过,畏得她的心直发凉。
至今聂云棠都没能忘记,她把刀刺入腾玥格格胸口的声音……而让她难以置信的是,她竟然没死?
“大当家救了她,她现在在‘倚青会’里,身分是──云千变。”
待魏岚心将话说完后,聂云棠再难平复心中的激荡。
原本她该一刀取了腾玥格格的命,原本打算拿到组织名册后就杀了老福晋以报母仇……然而如今,一切的一切仿佛出了轨,震得她几乎无法喘息。
剪不断、理还乱!不管有心或无心、计谋或盘算,似乎都逃不过命运的安排,仿佛一切早已注定,会变成这样的局面。
“没人猜得著大当家的用意,总之你在王府里,我照应不著,万事都得掂量著,知道吗?”她低头靠在聂云棠耳边道。
“我明白了,谢谢你!”
聂云棠话一落下,没半刻,耳底便敏锐地捕捉到由远而近的脚步声。
两人迅速切换了话题,聊了几本无关紧要的书册后,便见翔韫笑得云淡风轻的俊颜掀帘而入。
“瞧里头无声无息的,还以为玥儿妹妹丢下我,自个儿回府了。”他随意在幽静的内堂张望一下,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聂云棠扬了扬唇没搭腔,下一刻,翔韫突然“接”过她手中的茶盏,这举动把聂云棠给吓住了。
“玥儿妹妹待我真好,这茶好香啊!”翔韫走得急,喉间干燥,此刻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后,一脸享受,并将茶一饮而尽。
“喂!”这少根筋的家伙不会真以为她手中的茶,是她特地倒给他喝的吧?聂云棠翻了翻眸,讪讪提醒。“那茶我喝过了!”
他怔了片刻,瞬即俯身在她耳旁,半揶揄地开口。“能与玥儿妹妹相濡以沫也不错。”
聂云棠瞧著他那模样,窘得满脸通红。每每同他说话,她总是心浮气躁,定不下性来。
“你生气了?”
“我还吃著药呢!没准把病气传给你,我岂不罪过?”
她有些赌气地呛道,压根儿忘了翔韫这少根筋的性子,说不准还没听懂她究竟因何而恼呢!
翔韫闻言笑得响。“放心,我的身子壮得像头牛,真要出了什么差错,也算不到玥儿妹妹的头上。”
瞧!便是他那心无城府的笑,逼得她管不住指头,使劲戳著他俊朗的额。
翔韫避让不及,连声叫痛,顿时什么温文气度、风度翩翩,全与他勾不著边。
始终在一旁观战的魏岚心虽然拚命忍著笑,最后还是轻笑出声。
翔韫撇了撇嘴,有些赧然地抱了抱拳笑道:“店主见笑了。”
为了避免翔韫探究更多,聂云棠起身拽著他的袖口。“媪哥哥不是说要上‘宝源楼’喝茶、听小曲吗?”
“玥儿妹妹真同我找碴儿是吧?”翔韫怔了怔,为她突然改变了心意,管不住嘀咕了声。
这小泵娘还真是折腾人哩!他由饽饽铺回来,都还没歇够,怎么现下就嚷著要走了呢?
是呀!本姑娘就是找你的碴儿!聂云棠在心底嚷了嚷。可表面上,她却轻颦著眉,咬著嘴唇,无限哀怜地瞅著他问。“难道韫哥哥不愿意陪玥儿?”
他愣了愣,闷笑几声,才没辙地软声道:“好、好!陪你去、陪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