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中掠过的是他在颐明湖畔边遇到善若水的情形。
虽然善若水与他仅片面之缘,但她苍白柔美的模样竟深刻烙在脑中,让他管不住地为她的未来酌量,那么单薄的纤雅身形,能有体力承受这卖笑追欢的日子吗?
身旁的酒客没发现腾铎益发铁青的脸色,仍高谈阔论着——
“不过这也好,一旦秋美人这销魂人儿开了苞,说不准改日也可以轮到咱们风流快活……”
男子一说完,腾铎气血沸腾地一掌往木桌劈下,砰的一声巨响,周遭的笑谈在瞬间静止,有片刻,酒馆堂内鸦雀无声。
店小二一发现异样,忙不迭地冲上前来鞠躬哈腰道:“爷儿!有什么不周到的……”
“结帐!”腾铎口袋中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木桌上。
“爷儿……这银子太多了,酒菜要给您包起来吗?”
店小二收起一锭银子,似乎还没从眼前的状况意会过来,一双眼傻傻瞪着桌上俨然没动过的酒菜颤声问着。
眯起深沉的的黑眸,腾铎觑了眼似乎往内缩一寸的店小二一眼,冷声道:“赏你的。”
腾铎头也不回地跨出酒馆,此刻盘据着思绪的是……已被他丢掉的那张“菊香柬”……
方才那些酒客说的并没错,为什么……他会因为旁人论及秋美人的事感到莫名躁乱与迷惑呢?
心里说不出心中异样的情愫,让他有些困惑。
暗叹了口气,他脚步才往前跨出一步,颀长的身形便因为突然出现、挡在跟前的身影,滞在原地。
“出大事了,你还有闲情逸致坐在这喝酒吃菜?”
腾铎对于翔韫惊愕的语气没多大反应,瞥了他一眼后,嗓音平板地问。“有什么天大的事,让人不顾肚子赶着先办?”
“今晚是‘撷菊日’,你的出现与否,关系着秋美人的……下半辈子。”他不恼不火大声宣布。
“我已经把‘菊香柬’丢了。”
为秋美人莫名兴起的烦燥,让他失去往日的沉着,连向来沉稳的语气也揉着丝茫然。
怜她是一回事,要照顾姑娘的下半辈子又是另外一回事。
呵!好个沉重的枷锁。
腾铎自嘲地勾起唇,知道如果自己够聪明,就不要淌这浑水。
“我知道你一定会后悔。”翔韫扬了扬手上有些惨不忍睹“菊香柬”,他笑得灿烂。
腾铎挑眉,没想到“菊香柬”又会出现在他手上。
“我真想知道那秋美人是施了什么狐媚的工夫说服贝勒爷您……”眸底掠过异样光采,腾铎实在无法漠视翔韫怂恿自己到四季楼的背后动机。
迎向好友打量的眸光,翔韫说得冠冕堂皇、正气凛然。“我只是拥有一颗悲天悯人的善心,希望你可以多做善事积福。”
当然,冠冕堂皇的成分少一些,看热闹的成分多一点。
只要他能说服腾铎进四季楼,让他不用花大把银两就有机会见识京城最大妓院的盛事,他才不管腾铎是否有心撷菊。
“那你去做你的大善人,恕不奉陪!”腾铎高深莫测地瞅了他一眼,压根不想听他瞎诌一些大道理。
他够狠、够硬,在战场上可以为国家、人民,抛头颅、洒热血,更可以不畏死亡上场杀敌,唯独对这弱不禁风的秋美人望之却步。
她——太危险,危险到仅用一张“菊香柬”就可以动摇他的意识。
“唉呀!真的不去吗?这秋美人真可怜呐!万一让敦至贝勒或从顺贝勒给收做妾,怕是直的进去,横的出来……”
翔韫眼见着时间益发逼进,若有所思地瞅着腾铎紧绷的峻容,忽地哀声连叹,企图引起腾铎的同情心。
在京畿之地,品性不正的敦至贝勒和从顺贝勒仗着权贵,四处横行的恶行恶状时有耳闻。
他不信,抬出这两号人物,腾铎真能不为所动!
第四章
腾铎闻言,鹰展眉峰果然皱得紧。“你到底想说什么?”
“不管如何,秋美人今晚是生是死,上天或入地狱,皆操之在大将军您的手上。”翔韫直直瞅着他,表情耐人寻味地开口。
翔韫的滔滔不绝,让腾铎不得不正视关于秋美人的一切。
对于秋美人,他向来是一知半解,此刻回想起来,脑中浮现的是她不似青楼女子的出尘典雅气质。
若秋美人发给他的“菊香柬”只是向他求救的讯息,那他如果不去撷菊,将她推进苦窑子的——会是他。
思及此,为她兴起的百般思量,混进向来自傲的情绪当中,微微牵动着他内心深处最深层的感情。
他知道,他该去。
眼底落入京城的繁华景况,腾铎不由得暗叹了口气。
不管秋美人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发出“菊香柬”,他都该让秋美人彻底明白,他不会是她托付终身的对象。
将这因秋美人衍生的诡异状况细思量了一回,他沉声开口。“走吧!”
玩心甚重的翔谧因为他的答案,费了好大的劲才压下心中的得意。
不知道武功高强的大将军配才高八斗、气质出众的大美人,会激出怎样的火花?
翔韫嘴角噙着几分看好戏的意味,笑容格外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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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然坐在铜镜前,善若水像是个没有生命的木偶,任丫鬟们摆布着。
思绪悠悠恍恍当中,她知道有人帮她梳头匀脸、帮她点唇勾眉,而她清澈如秋水的眼儿只能直直平视着铜镜里苍白的自己。
镜里的人儿有张润白的鹅蛋脸,黛眉修长如画,杏般水眸黠黑清亮,秀气鼻梁下的粉润唇角让这张雅致月兑俗的面容多了点柔美。
如果不是因为这张美丽的皮相,或许今日她不致流落青楼。
悄悄在心底暗叹了口气,善若水的视线缓缓由铜镜移向窗外,直直落在屋宇连檐的远方,胸口闷得发痛。
“姑娘没事吧?”
善若水回过神,眸光重新落在铜镜之上,淡淡地勾起自嘲的微笑,晃了晃螓首。
她……还能做真正的善若水吗?
巧手的丫鬟已在转瞬间让她成为名副其实的四季楼秋美人,而踏出闺阁这一刻,所有属于善若水的美好将被不可知的未来彻底冰封。
在丫鬟的陪同下,她移动着修长的体态,两腮含笑地走出长廊。
直到耳底落入热络的丝竹乐音,她才将手搁在紊乱的胸口,深深吐息后,踏了出去。
腾铎与翔韫一踏进四季楼,立刻因为花厅热络的情景怔然杵愣在原地。
今日他总算见识到,这风花雪月之地真有这么魅惑的力量。
他不由得想,全京城的达官贵人、富商名流,全是有意撷菊的寻芳客吗?
既是如此,秋美人怎么会挑上仅与她有一面之缘的自己,发出了让京城趋之若骛的“菊香柬”?
锐眸不着痕迹地扫过厅内,腾铎眼底立刻落入,翔韫提过的敦至及从顺两个贝勒的身影。
腾铎原本刚毅的轮廓线条因此更加冷凛,有些讶异,秋美人足以颠倒众生的魅力。
将“菊香柬”交给四季楼门前的管侍,腾铎打量着四季楼辉煌的花厅,不由得叹喟出声。
四季楼不愧为京城的第一妓院。
花厅中六根被刷得油亮的顶级楠木鼓墩柱,顶起了一方天地,采歇山设计的两层楼在四方安着同样簇新、油亮的红木栏杆。在彩灯吊缀的流光闪炽下,鼓乐喧阗、人声狎语,隐透着一股奢华却婬靡的气息。
在腾铎仍暗自打量之际,一身枣红高领春衫,下着石榴黄绸裙的四季夫人一得到通报,便眉开眼笑地连忙将两人迎至上座。
杯觥交错之中,丝竹齐奏,揉着酒香与脂粉的香味迎面袭来,腾铎竟觉得一阵晕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