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不会请我跳舞?”
“好。”他答应得干脆,当成应尽的义务,理所当然。
“那洁萦姐--”
“除了洁萦,我就只和妳跳舞。满意了吗?”拍拍她的头。“不过我恐怕得挤在一长排的队伍后面。”
“才不会呢。”除了他,没有人能和她跳舞,她谁也不理。
单威被她直接的可爱反应逗笑。
“好吧,不过前提是,妳那天的装扮可要让我认得出来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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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湘容永远记得,初识单威的那一天。
那是个觥筹交错的夜晚,优雅的音乐飘扬,美食与华服穿梭来去,她百无聊赖定在其中,闷到快断气。
当妳过度习惯于某种活动,它就会变得很无趣。
大约在她十二、三岁的时候,就已经对所谓上流社会的宴会交谊失去新鲜感,厌倦的程度和一般同学讨厌陪父母到别人家里作客相同。反正看来看去都是那套,男人应酬男人,为可能谈成的生意找契机;女人也忙着应酬女人,一边扩增丈夫的人脉,一边交换业界八卦,顺便也相互对彼此身上的行头比较一番。
她实在看太多了,早就失去小时观赏的乐趣,加上青春期尴尬的叛逆心理,那些叔叔阿姨的招呼和把她当洋女圭女圭似揉捏的黏腻赞美更是让人不自在。如果可以,她通常宁愿回避,和同学去赶电影的,偏偏今日情况特殊,家族某个重量级的长辈请吃春酒,于情于理都不能不来“报到”一下,父母亲更是将她盛装打扮,带着小鲍主来炫耀一番。
小鲍主?真恶心!
她快闷坏了,尤其在一名侍者不小心将橙红的海鲜酱汁滴到她雪白纱裙上时,张湘容的心情瞬间荡到谷底;她并没有到化妆室处理,而是一个人遮遮掩掩走到外面的庭园,躲在灌木丛旁跟自己呕气。
“喔,抱歉。”有人闯了过来,又识相地闪开,她尚不及反应,那人又走回来,对她亮出一排整齐的白牙。“我看这儿地理位置最好,介意分享吗?”说完便自顾自地在旁边坐下,和她共用一张长椅。
哪里来的冒失鬼?真不懂礼貌!张湘容正要瞪人,年轻清朗的声音长吁口气,扯一扯领带,对她笑笑。“一定不习惯这种场合吧?我也是,出来透透气舒服多了。”
没听错的话,他的语调里竟有理解的同情?
张湘容皱眉,却又不觉得那么生气了。他也不喜欢这里?真坦白。
“呃,小妹妹?”见她不出声,他想是自己打扰到人了,而且是不受欢迎的。
“是小姐!”自从升上中学后她就不叫小妹妹了,计较得很。
“小姐。”谨遵旨意。
他不嗤笑她的斤斤计较,也不调侃她晚熟未月兑的稚气,正经八百地乖乖改口,和她认识的那些吊儿郎当、乱要嘴皮子的公子哥儿不大一样;张湘容挺意外,眼睛这才正视对方。她好像没有见过他。
“我不是不习惯,是不喜欢。”
“喔。”他应声,又笑。“我是真的不习惯。”
他的确--有点不一样。
“妳的裙子脏了。”他注意到她裙上的污渍。
“噢!”她懊恼地以手遮住,少女的自尊很不堪刺激。“跟你无关。”
“我知道与我无关,我很确定自己不是肇事者。妳是因为这样所以躲起来?”
“要你管!”她坏脾气地回答,大小姐的个性表露无遗。虽然常看周围那些无法无天的公子千金不顺眼,偏偏自己有时也难免显现同样的傲慢,真的是什么米养什么人。
他听了,并不着恼,反而扶起她手肘。“来。”
“你做什么?”
“帮妳弄干净。”
“不必你帮,我……我不去洗手间!”里面一定有人,她不想被看见。
“别担心,花园里有个池子,池里的水很干净。”
池水是很干净,小小的流泉从中央的大理石雕出口倾泄,在水银灯的照明下闪耀清凉的粼光。张湘容僵立在池旁,看他单膝蹲跪下来,温柔地为她搓去污渍,并小心避免弄湿其它干净的部分。
“刚弄上的,还能用清水洗掉,妳别动。”他从口袋掏出方帕,按在纱裙上,慢慢吸干。
裙子恢复原有的洁白,不留痕迹。
在灯光下,她仔细看清楚了他。他有深邃分明的五官,俊雅的气质,温柔的举止,有种陌生的暖流和悸动悄悄进驻她心头。她确定自己不曾见过这个人,他和她熟悉并厌恶的那些富家子弟截然不同,不是贵不贵气的差别,而是少了一份被宠坏的骄纵,更不见目中无人的铜臭流气。
怔怔红了脸,她向他说谢谢。
她永远忘不了,自那一天起,她尝到了暗恋的滋味。
那年张湘容十五岁,单威刚满二十。
后来发现他也是哥哥那票死党之一时,她相当惊讶,毕竟在她的认知里,老哥有的只是猪朋狗友,因为物以类聚、臭味相投,但他和他们一点都不像,他是那么温柔诚恳,毫无纨桍气息。
也难怪不像。单威并非一开始就处于这个圈子,他甚至有个敏感的身分--单家的私生子,一直与妾身不明的母亲离居在外,十六岁母丧后才被单家接回认祖归宗;上了大学后,才与张上怀等人知交。
除了背景差别,他对感情的态度在他们之中也是特异。
他们那一群,个个交女朋友像换衣服,也像吃点心,天天都有新花样,热度绝不超过一轮月旬。单威却从头到尾守着他的初恋、爱着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叶洁萦,从未变心。
她受到不小的打击。
她的暗恋,竟然注定只能是单恋。
单威只爱叶洁萦,疼她、宠她、包容她。
而张湘容,他只把她当妹妹。
扮哥陪妹妹跳支舞,理所当然。
见鬼的,她才不想当他的妹妹!她不想被他认出来,她想和单威跳舞,但不要他跟“妹妹”张湘容跳舞,而是和“女人”的张湘容跳舞。
她想试试在他的眼里,自己有没有魅力。只要这一次,她就能死心了,就能从无望的爱意中解月兑。
他将离开台湾,带着叶洁萦。
这一辈子,单威都不会是她的。
镜子里映着一张苍白纤瘦的瓜子脸,白皙的两颊依稀可见几颗碍眼的雀斑,配上略嫌平凡的五官,照常让她对着自己轻叹口气,梳好头发,才转身到铺着比利时手工蕾丝的茶桌坐下,净手喝茶。
“好了,怎么样呢?”软软的声音问。
对面的张湘容也端起骨瓷茶杯,喝了一口。她们坐在窗边,临着阳台,往外看是花园景致,但她的眼睛却是专心看着房内四周的玻璃柜,数数又多了几样“新品”。
这真是一种诡异的感觉。纤纤十坪大的房间采纯少女的梦幻粉色系,不仅处处可见手工蕾丝,书柜也以水晶玻璃订制,但是从中问分隔,中间以下放着厚重的大部头书与医科课本,中间以上各式各样昆虫、鸟类、小动物各据其位,美丽的身体乖乖不动,静止在优美的姿态中--全被制成了标本。
包括小狈飞飞,她养过六年的吉女圭女圭。
“欸!”侯纤纤唤道。
“我刚刚去过单家。”张湘容的视线从一只青带凤蝶身上移开。
“妳又去偷看他?”
她老实点头。“我……忍不住。”
“那看到人了?”
“他和叶洁萦在一起。”
侯纤纤脸上立刻布满同情。她们两人从国中起就是好朋友,张湘容的心情她最清楚,也很了解,这真的是很悲哀。
不过她还是用软软独特的嗓音安慰她:“没关系,总比扑了空的好,反正等他出国后,妳就是想看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