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远洋渔业,近航的船只通常是下午出海、天亮前回港。新鲜活跳的鱼货,唤醒了仍在夜色中的富基渔港。
罗允香跟着尹宵在摊位间穿梭,虽然,许多生鱼活劫的画面让她感觉不快,但是,她依然坚持着专业的立场,咬牙拼下去。
“老板,我们要买什么?”
“什么新鲜好吃,就买什么。”怀石吃的是“季节料理”,贵就贵在高成本的新鲜、当季的食材:尹宵平均两天得来一趟。
为了不让罗允香太感到自讨没趣,他又补充道:“今天有一个客人不吃生鱼,有两个对壳类海鲜过敏,所以,这两样食材的份量要调整。”
“你怎么知道?”
“预约啊!预约的传真上都会写。”尹宵边挑选海胆,边想起来地问:“对喔,你不能吃鱼,那天怎么不附在预约传真上告诉我?”
因为,预约的人不是我们啊!罗允香不敢直说,只道:“我不知道你的服务这么周到。”
尹宵闻言一笑:“现在你知道了。”
夜未央的富基渔港比罗允香想像中来得热闹,批货的鱼贩、来自各地餐厅、超市的采购专员,此起彼落的喊价声下绝于耳;浓重的鱼腥与血味,亦不绝于鼻。
罗允香越走脚步越慢,整个人有些浮啊的。
日头还没出来,她想如果自己真的昏倒,绝对不是因为晒昏,而是被这可怕气味熏的。
当她看到尹宵停在某一摊前停下脚步时,不由得在心里高呼谢天谢地。
尹宵在买鱼,她静静站在旁边看,禁不住脚下一再悬浮的感觉,允香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尹宵的衣角。
尹宵只是看了一眼,彷若无事地继续和鱼贩讨价还价。
罗允香从没想过,光是研究鱼从哪捞来、一斤几多钱可以罗唆这么久。
相较尹宵从鱼眼睛看到鳃、从鳞色评到月复白的仔细,她觉得自己上市场还真是出手阔绰的大户——从来不懂得讲价挑毛病,不管买什么都“老板说的是;付帐了差事”。
罗允香百般无聊,左瞧瞧右看看,在隔壁摊位上发现一个保丽龙箱,里头悠游着一条大眼睛的红身海鱼,她叫不出名字,只觉得它大大的眼睛非常可爱。
鱼儿似乎感受到她的注意,游来游去总是绕在离允香最近的角落不肯离去。
啊,好像波波呢!罗允香如是想,不自觉露出微笑。
只是,好景不长;一个妇人冲到摊子前,匆匆和老板说了几句,就见老板动作迅速地从水里捞起大眼鱼,手起刀落——
“啊…”一切快得猝不及防,罗允香别开脸不忍心看,却意外一头撞进尹宵的怀抱。
原本侧面对着她的尹宵不知何时转过了身,薄薄春衫挡不住体温暖溢,烧烫了罗允香脸颊。
“啊,对不起!”罗允香窘到不行,边道歉边后退了几步。
“没关系……”尹宵笑看投怀送抱的佳人,有些后悔自己满手鱼货拎得太快:“喂,小心地滑!”
出声警告为时已晚,只见罗允香踩到一片碎冰,在一阵划破渔市的尖叫声中,摔个四脚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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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宵把最后一箱鱼货搬上车,视线刚好与递来的褐色铝罐交叠。
“请你的。”罗允香面有愧色:“抱歉,我没帮上忙。”
“我不喝咖啡。”尹宵面无表情的越过她,从车上拿出一罐矿泉水。
罗允香有些尴尬,手足无措看着尹宵走来走去,和熟识的采购员打招呼、缴停车费。一直到车子又回到滨海公路往台北的方向,尹宵不曾开口说第二句话。
罗允香向来不爱搞迂回:“你生气啦?”
“我?没有啊。”尹宵反问:“为什么以为我生气?”
“因为你不讲话、不理人。”
“嗟,女人……”尹宵白了她一眼,不怒反笑:“我只是在想菜单。再说,我还在适应你的存在,通常我是一个人出门采买,我没有自言自语的嗜好。”
“我也在适应你啊!老板。”答这话时,罗允香其实正满脑子想着,要如何向读者形容尹宵忽冷忽热,难以捉模的面向。
“是吗。”尹宵话冷哼了声:“那你最好从今天开始记清楚我的习惯……”
“第一项,不喝咖啡。”如果手上有纸笔,罗允香必然会抄下来:“不过,为什么呢?你喝咖啡会心悸?”
“只是我个人一点坚持。”
说“一点”坚持,还真是客气了!回程的路段,尹宵滔滔不绝地说起他的行事原则:只是,每听一项罗允香都不禁想高喊:“你这龟毛的家伙!”
却说尹宵的“小小坚持”包括:不喝咖啡及碳酸饮料也不碰烟及烈酒,以维持味觉灵敏;不使用含任何添加香料的清洁用品,含沐浴。
每天要洗两次澡,如果当日有去渔市批货,加一次;料理服每天都要浆洗熨烫过、三天跪擦一次店里的地板、每周刷洗一次厨房炉具,半个月要把全数餐具与料理工具以大锅盐水煮沸……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红灯,尹宵蓦地拉近和罗允香的视线,一双深遂带笑却又锐利的炯目直盯进她的眼底:“我一向不拍照、不受访,不收临时上门的客人,不应邀上节目、拍广告、出书…没有固定菜单,记住了吗?”
这是传说中的“四不一没有”!罗允香点头如捣蒜。
“最后……”绿灯闪亮,尹宵把视线拉回交通上,语气似有若无的冷冰了些:“今天是你试用期的第一天,我丑话说在前头;我不喜欢怀疑别人,所以,希望你能自重。”
罗允香岂会不懂他提的是哪桩?呵呵陪笑:“哎,老板您真是多疑啊!我都说被开除了,离职证明书你也看到啦!”心一惊,她不着痕迹地伸手进口袋,把正收音的MP3关掉。
“别叫我老板…有客人在你可喊我师傅,没有人就直接叫我尹宵吧!”
“知道了。”罗允香想了一下,自己好像也是被人连名带姓的叫比较多。
“那我……”
“你啊,叫“喂”就可以了。”
罗允香本想抗辩一下,但想到自己仍在“试用期”,只能闷闷地点了点头。
不会吧,她当真啊?!尹宵的眼角余光瞥见罗允香欲言又止,囫图吞话的认命表情,暗笑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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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寝子”时,已经近早上七点了。
罗允香帮忙卸完了渔货,但是当尹宵磨刀霍霍准备分切时,她便不着痕迹地躲到后院去。有别上次夜访的幽暗迷离,白天的和式庭院看起来无比清朗,种了不少植物——
沿着围篱栽下的七里香和扶桑只见翠绿,五叶枫、朝天椒、金桔、香水柠檬、皱叶蔷薇…还有一棵八重樱开得正好。
空气里透着淡淡花香与木叶青涩,罗允香惊艳于这置身水泥丛林的小小桃花源,另一方面不由得起疑:“又是煮饭又弄花花草草的…尹宵该不会是GAY吧?”
说曹操,曹操到,只闻尹宵的嗓音从廊内传出:“喂,你偷懒啊?”
罗允香吓一跳:“没有啦,我只是……”一回头,扑面而来是两套雪白的料理服。
“用洗米水浆过再冲一遍,晾干就好…记住,只有沾到油污的地方要抹肥皂。”
“洗米水?”
“是的!”尹宵唯恐她不知,带点嘲弄地“仔细”解说:“把米放到水里洗一洗,沥出来的水,叫洗、米、水。”
尹宵做事的步调极快,罗允香努力跟上:“你的意思是,我要先洗米,然后洗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