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宵一直送到他们上私家轿车,又隔着玻璃寒喧了片刻,才挥手目送他们离去,态度亲切却不见一丝阿谀,自然得彷佛是多年老友。
“这个人,其实蛮懂待客之道的……”罗允香想起昨天她身份败露前,尹宵的体贴入微与迷人微笑,不由得心动了下。
可惜,追忆里的好感不敌现实冷酷:尹宵送完客回头就往店里走,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
“尹先生!”
硬着头皮出声,才唤回他半秒不到的顾盼。
“抱歉,小店只招待有预约的客人。”尹宵拆下布幔。
“我,我不是来吃饭的。”罗允香鼓起勇气:“我是来找你的…不,应该说我有事想拜托你……”
“对不起,我不提供餐点以外的服务。”尹宵自顾自地做善后工作,头也不回。
“拜托,请你听我说完好不好?”罗允香硬挤进他的视线内。
此举让尹宵不得不正视眼前穿得像一块灰抹布的女人。他上上下下打量了罗允香一遍,浓眉微蹙:“我是不是见过你?”
“对!”罗允香高兴的点头。
“啊,我想起来了…你是——”
是什么?罗允香虽心喜他记得自己,却也好奇在尹宵心里是何种印象?会怎么称呼?
“你是小靖学校的教务主任!”
闻言,罗允香差点昏倒。
“我才不是什么教务主任!”拜托,她看起来有这么老吗?罗允香摘下厚厚的镜框,有些不好意思:“前天我有来你店里,可是,我不能吃鱼,所以……”
“哦,不吃鱼的八挂杂志记者。”尹宵的态度倏地冷漠下来:“我说过了,我不接受采访——”
“你误会了,我不是来采访你的!”
不然呢?尹宵的眼底掠过一丝疑惑。
罗允香语气一厥:“我已经不是记者了…因为那天的事,我被开除了……”
“采访不到我,所以被开除?”尹宵大不解:“你是想找我讨回公道?”
“也不是……”
尹宵记起罗允香了,只是,他不明白她干嘛这么晚跑来:“你不是来吃饭、不是采访我,也不是要找麻烦……那,请问你要做什么?”而且还穿得像教务主任。
“我……”罗允香牙一咬,蓦地来一个九十度大礼:“我想在你这里工作,这是我的履历表,请务必给我一个机会!”放着履历自传的资料夹直直递上,让尹宵不接都不好意思。
她到底是哪根筋不对?!尹宵纳闷想着,信手翻开罗允香的自传履历:
“唷,国立名校新闻系毕业的…TOElC(多益)成绩也不错嘛!”最后一页,罗允香不知是有心或无意,附上了“A苦瓜”传媒文化的离职证明书。
“你想应征什么?会计、企划、行销?还是形象公关?”尹宵问。
“都可以。”虽不敢说十项全能,认真好学的罗允香的确都有涉猎。
“很抱歉,我这里都没有那些职缺。”尹宵把资料夹丢给她:“去人力网站登录吧!以你这种人材,不出一个礼拜就能找到三、四万起薪的好工作了!”
“可是,我想在你这里上班……”罗允香也想直接跳槽,但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没有努力到最后就放弃,实在不是她的作风。
“拜托,请收留我,薪水不是问题,求求你!”她双手合十地道。
“可是我不缺人。”尹宵淡淡说道,扛着摘下的灯笼和布幔招牌,绕过她走进店里。
看着他的背影毫不眷恋的消失在门扉后,罗允香踢一脚地上的沙石,不禁咕哝道:“这家伙…根本没表面上那么好相处嘛!”
见他没锁门,她硬着头皮想跟进去:“尹老板——可是,店里只有你一人啊!你开张、打烊都有很多事要作吧!又要现煮又要上菜,一定忙不过来吧?让我帮你啊!我可以…不,我一定会认真做好的!”
罗允香才踩进店门一步,尹宵高跳的身影又如门神般横在她的眼前。
“你…考虑一下吧……”罗允香不敌他慑人的气势,下意识倒退了几步。
尹宵只是若无旁人地执起扫帚,绕过她,到店外把地仔细清扫了一遁。
“尹老板……”她试探的出声。
尹宵未答。夜露微微浸湿柏油路面,帚穗刮起的碎响在月色下格外分明。
“厨艺精湛又伟大善良的尹大师,拜托啦!”罗允香仍在挣扎。
尹宵对她的请求充耳不闻,直到扫完地才掂一掂畚箕里的落叶纸层,语气铿然地道:“不、需、要。”这一回,他连正眼都懒得再施舍一枚。
罗允香只能再次目送尹宵傲然的背影走进店内。
丧气的视线从店门随尹宵转向窗台;罗允香发现“寝子”景观良好的木棂窗前,其实有未经摆设的和式席。店里的空间虽不算小,但客人只是围坐在“ㄇ”字长吧台上,四周坐席反而闲置一些摆饰品。
罗允香灵机一动,又跑进店里:“尹老板——”
奇怪,人呢?厅没有,厨房也空空如也。
隐隐约约,有淅沥水声从厨房一角的藏青布帘后传来。
罗允香顺着水声走进后院,想不到这间充满古风的住宅里,还真有一口压得出水的旧式单柄水井。
尹宵正就着月光和冰凉的地下水洗碗,听到脚步声,他连头也没回:“你还不死心啊?”
罗允香当然不死心,而且,她想到更有力的说辞说服他:“吧台只能坐二十人吧?一个人用餐是三千多…而且,你只卖晚餐:一个月下来虽然有百万营业额,可是,你用的食材很高级,客人数量不多的话,成本没办法压下来…扣除水电及其它成本,严格说起来你赚得也不多。”
尹宵执着菜瓜布在碗沿滑动的手稍微慢了慢。
“我发现,吧台四周还有六人席,如果全部坐满,一天约有五十人用餐…多请一个帮手吧?你忙得过来,客人不必等那么久,收入也可以成长一倍呢!”罗允香说得诚恳亦中肯,精辟分析本来就是她的专长。
“你这样说,似乎也有道理……”尹宵回过头。
“不过,我不是付不起高薪养徒弟的人,我为什么要请“你”呢?总该给我个合理的说法吧?”
因为这是我提出的?好像太任性了一点。罗允香想了半天,的确是找不到一个站得住脚的好理由。
尹宵的问题更是一针见血:“你懂烹任吗?”
“弄…弄点吃的还没问题。”罗允香心虚地答道。
“你对日本料理很感兴趣?”
“还…还不错啊!”才怪哩!扁是闻见刺身那独有的海鲜腥味,就能让罗允香大吐特吐了。
“但是,你好像不能吃鱼?”尹宵皱起眉:“这样子不行的,鱼料理是我店里的招牌。”
本以为会是压得她说不出话来的王牌,孰料竟成了罗允香逆袭的棋子:
“对,就是因为我不能吃鱼,所以才想在你的店里工作…我希望你能帮我克服吃鱼的恐惧!”此话半真半假,连罗允香都不禁佩服起自己的掰功。
“吃鱼有什么好怕的?!”尹宵不禁问:“你小时候哽过鱼刺,还是喂鱼时被咬过手指?”
罗允香抿着唇,眼神有点暗淡。
“不方便回答?”
她轻轻点了点头。
尹宵一笑:“不方便就算了——我说上班的事。”
嗳!罗允香正想出声挽回,忽然听见前厅传来大呼小叫的声音——
“喂,还有人在吗?”
尹宵去一探究竟,罗允香小跑步跟上;只见寝子门口停了一辆黑色宾士,方才频频拍打门扉的,是某位议员的助理。
“小店打烊了,有什么事吗?”尹宵懒懒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