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定要好好的,因为他希望你好。”阿姨说,恒峰不是会拖着我一块痛苦的人。即使阿姨不说我也知道,再辛苦恒峰向来都是一肩扛。
写完了论文,通过口试,正式取得硕士资格后。在阿姨的允许下,我单独再度回到了台南,是故地重游,更是缅怀故人。搭着计程车,去了学校,几个我和恒峰常逛的地方。觉得饿了的时候,竟然已经走到离恒峰家不远的面摊前,我不迟疑地坐了下来,老板依然殷勤招待我。
“他死了。”不知何故,我对老板说了恒峰的消息。“嗯,我有听说。”他的回答让我讶异,我忍不住追问他消息的来源,上次我和节成来时,他为何不告诉我?
“对不起。”他要我稍安勿躁,只要我肯听,他会一五一十的说,他从以前就存着对我的歉意,和对恒峰的惋惜。“我听。”我频频点头答应。只要关于恒峰,别说是钜细靡遗,就算是只字片语我也不愿遗漏。
恒峰是面摊老板从小看到大的,我们的交往他瞧在眼里。他认识我爸,我爸“酒鬼林”的外号也是他取的,因为我爸总是待在他的摊子喝到烂醉。
自从我爸被里长警告后,他就暗暗地担忧。“死丫头,亏我养她到这么大,竟敢联合外人来欺负我,总有一天我会给你好看。”我爸回到家拿完钱后,都会跑到他这来喝酒吃面,抱怨、怒气是一天天地加深。
结果不幸真的发生了。他想不到,我爸竟然会禽兽到去自己的亲生女儿,虽然被恒峰及时阻止,我爸却因此死亡。对于没事先警告我,他一直耿耿于怀。然后恒峰被关进监牢,我发疯,他眼中一对好好的璧人从此两地相隔。
他说,里长伯的小老婆因为里长要离开她,一气之下卷走里长伯所有的财产,抛下他们生的小女孩就远走他乡。公司倒闭,每天都有人来逼债。卖光家产还不够,最后里长伯用死来交换保险金价债。里长太大从此精神变得有点不稳定,听说走在路上,嘴里就骂着:“我诅咒你们两个坏女人长疮流浓,不得好死。”我听了很难过,原本情同母女的我们,视我如已出的里长太太,居然憎恨我到这样的地步。
老板接着说,里长太太每天毒打小女孩,闹到警察将小女孩强制带走,才要以伤害罪起诉里长太太的当晚,里长太太就自杀身亡了。留下的遗书写着:“会化做厉鬼来找那两个女人索命。”恒峰家的遭遇他听着鼻酸,无奈他的面还得继续说。之后,只要有情侣来到他的小店吃面,他总会不禁地想起恒峰和我。
“阿伯,以后晴雅来吃东西不要收她钱喔,不管吃多少都算我的。我希望她能多存点钱,就算我们不在一起了,她也可以有能力念书。”想起恒峰那完全无私的爱,当时17岁的稚女敕年纪,到今天老板还不免唏嘘感动。
他告诉我,几年后,有一晚恒峰突然回到面摊,身边带着一个小女孩。跟从前一样,恒峰点着许多盘的小菜,静静地看着小女孩用餐,直到她吃饱,他才狼吞虎咽起来。
“她是?”老板问。“我妹妹。我去孤儿院接她回来了。”恒峰回答着。
“回家看过?”“吓一大眺,变成空地。”
“现在呢?”“在做黑手。”
“晴雅呢?”“不敢去找她。”
“为什么?”“我坐过牢,带着一个孩子,没有稳定的工作,拿什么去见她。”
“那孩子不会介意的。”“每个人都有自己该待的圈圈,勉强不来的。”老板没有驳斥恒峰的说法,因为他认为恒峰说的对。
“老板,你是不做生意了吗?”隔壁桌的客人不耐烦地冲着他吼叫着。“歹势。”恒峰对着他们道歉。
“他比较了不起吗?”眼见恒峰示弱,那桌客人越来越嚣张。
“滚,老子不爽卖你们。”老板把锅盖盖上,汤瓢一甩,不打算作他们的生意。“阿伯,何必呢!”恒峰劝着老板。
“你不要管,我这摊子虽小,但也是我自己的圈圈,我还能作主。”老板不愿退让。那桌人向恒峰走去,推了恒峰肩头一下,“我好怕,打我啊。”一副靠着人多势众的样子。
“我再跟你们说一声对不起,我和老板都没恶意。”恒峰把外套穿上,恭敬地跟他们鞠躬。“知道错就好。”为首一个高高的瘦子揪着恒峰领子说。
没有人想到小女孩突然滑到那瘦子的脚边,二话不说张着牙就往他小腿咬去。瘦子痛得失声尖叫,拳头往下一挥就要袭击小女孩的头部,恒峰伸手接住那拳,嘴里喊着:“恒婷放开。”小女孩跑到恒峰的身后,带恨的愤怒却未曾稍减。
“是我不对,打够了就走吧!”在他们对恒峰一阵的拳打脚踢后,恒峰宛若无事地说着。小女孩已经哭花了脸,老板说,要不是他硬拉着,她可能会去跟他们拼命。
“这次放过你,下次不要被我们遇到,见一次扁你一次。好好教教小孩,别她妈的没大没小。”
就在这鲜煞星叫嚣几句准备离开时,恒峰几个高中的玩伴(火添,阿雷、电光两兄弟)骑着摩托车过来。光看到阿雷、电光(老板说,这几年他们俩兄弟混的还不错)那几个人就吓得腿软,不要说接下来被他们两个人带走后的下场。
“为什么不还手?”老板描述当火添帮恒峰擦着伤口,发出的抱怨。
“当时我的一时冲动害了全家,也让我失去晴雅。现在我又是恒婷唯一的依靠,我得学会忍耐。”
“如果你出事我怎么办?你有想过我的感受吗?”火添气得直跺脚,恒峰却是笑着走到恒婷身边,他抱着恒婷说:“不可以使用暴力知道吗?哥哥会生气的。”“我不管,谁欺负你,我就要他的命。”这叫做恒婷的孩子紧搂着恒峰的脖子,有止不住的眼泪跟面对哥哥受委屈的不忍。
老板说,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恒峰,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这些孩子的消息了。不知道过了几年,有认识他们的人来这吃面,听说,阿雷、电光因为是窃车集团的首脑而被通缉中,火添从成大考上了台大的博士班,发誓不离开台南的他,也北上念书。
后来几个以前的老邻居告诉老板,恒峰死在一场车祸中,他本来还存疑,现在再见到我,从我口中得知火添已经亲口证实,他才相信。
“这善良苦命的孩子啊!难道不吵不闹的孩子,老天连颗糖也吝啬给予。也许这就是电视上常在说的苍天不仁吧!”在我面前,老板感伤地说。“恒峰死了也好。要是他活着看见晴雅身边有了别人陪伴,想必是生不如死。”就是因为上次我的身边有节成陪着,所以他决定什么都不说。
他说我比从前更漂亮,念的还是硕士班。高雅的气质谈吐,精致出众的衣著,都不可同日而语。节成的宾士s320就停在他的面摊前,他一眼就看出节成是有钱有权的人家。他仔细地观察着节成,节成非常体贴,吃面点菜都以我为主。阳春面跟烫青菜,节成也吃得津津有味。我们谈的话题都很艰深,什么几大男高音、钢琴独奏、舞台剧,电子网路、行销、管理、典范。他通通有听没有懂。
他突然觉得恒峰说的对,找到了我又能怎么样呢?我和恒峰,两个人的世界已经天差地远了。即使只谈经济能力,恒峰要修多少台车才能赚到节成一部车的钱。老板说,他从不怪我,因为他相信,恒峰也不会对我的移情别恋有丁点责难。恒峰不会让我等他一辈子,更遑论陪自己吃苦。他对我说,女人的青春有限,守得住承诺,守不住日子。